“你他孃的,小福,說你多少回,講話就講話,別他孃的聳眉毛,老子一看你那吊了命的眉毛,就受不了。”李豹看見是他,不由故意當衆調侃,笑罵一番,村裡村外的伴當中,李豹和他關係最好。
同樣是瘦,龔福瘦長,馮亮瘦小。見是他,馮亮也昂着下巴道:“小福,今兒過了早飯就沒見你,又上山去尋豹子了?”其實馮亮比龔福還小四歲,以往見面也是叫小福哥的,現在直接把哥字省了。
龔福笑嘻嘻,來到衆人面前,見了個禮,對馮亮作勢把眼瞪了瞪道:“沒大沒小,見着哥也不打招呼,還小福小福的。”
高嶽笑着打斷他們的戳戳打打,道:“小福兄弟剛纔說,縣裡募兵沒得指望,是個什麼意思?”
聽到正事,李虎連連點頭,制止了自家兄弟的鬧騰,向龔福問個究竟。
兩位大哥發問,龔福倒不敢怠慢,只說到今天晌午跟老爹去縣裡,確實看見縣衙門前,貼的大告示,募兵二字,隔老遠就能看見。
龔福湊熱鬧,擠進前一看,半懂不懂,整篇募兵告示,寫的文乎文乎,再向旁人問問,搞懂了兩個意思。
一,招募十四以上,四十以下的青壯入伍,三餐管飽,兵餉照發。
二,募兵以河西鮮卑人等爲主。羌人、氐人亦可,漢人最末。
龔福說完,兩手一攤道:“瞧不上咱們漢人,你們說,你們去不也是沒得指望嗎?而且明天是募兵的最後一天了。”他面上的八字眉拎起眉頭,感覺他老是在詫異什麼。
李虎聞言,一時沉默無言,片刻後往地上啐了口痰,低吼了一聲狗日的,一腳踢飛了身邊的土坷垃。
李豹和馮亮卻是破口大罵。李豹罵的是那郅平本身是漢人,卻不曉得爲了什麼,故意貶低蔑視漢人,人品低劣的狗東西,小爺不樂意去;馮亮則是恨把年齡定在最低十四歲以上,是什麼狗屁道理。
高嶽心內也對郅平所作所爲,很是憤懣。但他謹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聖人之言和義父教誨,是以面上波瀾不驚。
衆人見高嶽面色不動,都道他胸有成竹或是另有打算,便七嘴八舌的詢問,讓高嶽拿個主意。
高嶽沉吟不語。他心裡清楚,如今已是西晉建興元年初夏,匈奴漢國經過數次大小戰役,基本蕩平或者壓制晉朝在中原的較大反抗勢力,已經成爲獨霸關東的強橫一國。
漢國對內法政嚴苛,實行胡漢分治,明文規定匈奴族爲國族,高於各族之上,縱容匈奴人欺壓異族,對境內除匈奴以外的各民族實行高壓政策。
對外一直對長安虎視眈眈,秣馬厲兵,必欲要滅司馬家國而罷休。晉、漢兩國不可能媾和,且沒有記錯的話,不到三年時間,長安失陷敵手,西晉最終滅亡。烽火連天之中,關中和中原萬千黎民欲苟活而不可得。
這種大環境下,想安安穩穩,不問世事的隱居山間,那是絕無可能。再者,以他的武藝,他的抱負,和他對義父英靈護佑不死的絕對信念,也不甘、不屑隱居山間。
郅平的爲人,高嶽已
經聽聞,心內極度不齒。但爲什麼還要去首陽縣投軍,高嶽有着自己的思量。
一則是考慮雖然自己前世算是戎馬生涯,標準軍人,但乍來此世,對這一世的軍隊、士兵、戰陣,方方面面都不是很瞭解。五胡兵禍,在煌煌史冊中亦是觸目驚心,極爲有名,到底是如何情形,投軍後便有所知曉。
二來在他心內,劉聰劉曜也好,石勒石虎也罷,都是趁着晉朝瘋狂內鬥以致實力大損,良將悍卒皆死於非命時候,所謂板蕩糜爛之時,趁機明火執仗闖進中原,反客爲主的強盜嘴臉。
而數年後,司馬睿於江南建立東晉。但自建國伊始,便一意偏安南方,最終在內憂外患中憂懼而亡。想要驅逐胡虜,護我黎庶,復我土地,還我河山,還是要靠自己一點一滴的努力,和見機行事的警覺,不要指望任何人。
三來,不管首陽縣再小再破,也是相對的。和白嶺村這個山村小塢堡相比,怎可同日而語,人往高處走,還是要先往城裡找找看可有什麼機會再說。
既然自己已來到這個亂世,索性大展身手,振臂高呼,擁百萬熊羆虎賁而氣吞萬里,使五胡亂華變爲華亂五胡,復我漢人河山,重現華夏衣冠。
要想到達終點,路就要一步步的走,首陽縣雖小,畢竟是個縣城,百姓多,又有兵,總好過窩在這山村裡,以其爲基礎徐圖發展,復爲跳板,躍向更遠的方向。
高嶽自己籌劃一番,便對衆人道:“我有一句話,若是大家都是胸有抱負之人,那麼白嶺村和首陽縣都終非你我兄弟的寄身之處。但眼下……這樣吧。明日一早,李大哥和亮子,隨我一同去縣城,打量一番,再做計較。”
李虎馮亮二人點頭應允。
李豹坐在地上,叉着腿不屑道:“狗官既然瞧咱們不起,那還巴巴地跑去做甚,高大哥,你做事欠考慮,把熱臉貼那冷屁股,要聽我的,趁早別去,咱們就在村裡自己快活多好,真是想不開!”
高嶽面色變冷,只把眼看向李豹。
兩道威嚴銳利的目光刺來,李豹頓時一陣心慌,先前心無忌憚的隨隨便便,不由得被收起。李豹慢慢站起身衝着高嶽訕訕地笑了笑,他察覺到了無形的威壓和警示的意味。
“李豹,又沒要你去,你說這些喪氣話幹嘛。”
馮亮看了看高嶽的臉色,瘦小的身子一下子躥起,垮下臉來不滿道。
“高兄弟的心思,比你個二愣子亮堂了不知多少,他既這般說,自有他的道理,跑一趟縣城有甚打緊,要你多呱噪。”
李虎雖然粗豪,但爲人沉穩,心思比老二細膩。感覺到氣氛的變化,他忙上前作勢踢了李豹一腳,把他連推帶搡,口中連叫滾回家去,又轉身向高嶽道:“高兄弟,那就說好,明日咱們一起去趟縣城。”
高嶽點點頭,卻沒再笑,只淡淡道:“如此,明日恭候李兄。”
幾人都散去,各自回家。李虎面色陰鬱,大步往回便走,李豹跟在兄長後面亦步亦趨,叫喚幾聲,李虎只是不理會。
“大哥!我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了?他姓高的是皇帝老
子還是佛祖神仙?你咋幫個外人作踐自家兄弟?”
快走到家門了,李虎還是悶頭不語,李豹也怒了,一把拽住李虎的肩頭,氣呼呼地吼道。
“媽了個逼的,給老子閉上你的臭嘴!”
李豹不由愣住。他記得從小到大,兄長和他也拌過嘴,打過架,這等粗話對別人也罵過,但卻從未對他罵過,這次顯然是氣極。
李豹也就閉嘴,把頭昂起望向天上,鼻息粗重,咬肌隆起多高。
李虎定了定心緒,沉聲道:“我跟你好好說一句,不管你服不服,從今往後,不要無故招惹冒犯高嶽。”他頓了頓,又道:“別的不說,好歹人家也救過咱們性命不是?”
“憑什麼?”李豹猛地回頭,怒視兄長,惡狠狠地叫道:“往日裡,咱兄弟在左近,不是第一,就是第二。那個青壯好漢鬥得過咱?見面不都得叫一聲大哥二哥?”
“他姓高的來了,咱兄弟就得貼在後面給他做小弟?救命,救什麼命,屁大的事,咱老子平日也夠給他面子了,難不成做龜孫?”
他脖頸青筋扭曲,轉頭四下看看,小跑兩步,一腳跺在路邊一棵枯槁蒼老的樹上,跺的樹葉嘩嘩,殘枝敗葉無言的飄落紛舞。
李虎面色鐵青,一語不發,上前一腳將李然踢到在地,這次是真踢。
“你總有些自私尖刻,我也不跟你多講。大哥是那種慫兮兮的怕事人嗎?但這一次,我感覺高嶽,我也說不出那種感覺,反正不像常人,將來必定不會默默無聞。”
李虎慢慢在兄弟身邊蹲下,不理會李然的恨怒和不解的表情,他壓了壓情緒,目光變得懇切,低聲說話。
“恐怕有朝一日,不止你我兄弟,多少人都得靠他庇佑,你惹不起他,回頭平白添禍。你平日散漫慣了,與人打交道,也不注意,也不講究,總是狂得很,往後得多長點心眼。咱們是一娘所生的親兄弟,我能不爲你好?”
“兄弟,記住大哥一句話,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哪,別等到吃了虧才知道後悔。上次招惹了那姓雷的山匪……?”
他想了想,乾脆在李豹身邊坐了下來,避開兄弟的目光,悶聲道:“還有亮子,你以後也儘量別撩撥他。”
看李豹一骨碌坐起,滿臉不服又要發問,李虎擺擺手,皺起了眉頭。
李虎嘆道:“村裡差不多大的伴當,大多壯健的很。亮子卻一直瘦瘦小小。他自卑的緊,耿耿於懷,偏生自尊心又重,絲毫不願示弱,生怕別人瞧他不起。這種人的心理……”
“去年一起上山野獵,你不記得了?大家都獵到了,就他獵只山雞,半天還獵不到,咱們大家夥兒還都笑話他。”
“後來好不容易捉住一隻,他寧願空手回家,卻將那山雞拿刀一段段的斬開,最後咬牙切齒擰斷了雞脖子。他這種人,心眼小,氣性大,若是有了靠山,將來再一旦翻身得了勢,必定不會放過曾經藐視和得罪過他的人。”
李虎說的語重心長,李豹怔怔的望着兄長,心裡百感交集,不知是何滋味,最後也得悶悶地應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