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粕正彥派出的反擊力量自然不只那兩隊人馬,也不會都是徒勞無功。本地青幫在日租界開的幾個賭檔還有兩家妓館被燒燬,碼頭上有個倉庫也在襲擊中化爲白地。除此之外這幫人還從華界綁了兩家腳行把頭全家,把他九六們帶到了日本青幫總部。
甘粕心裡有數,自己現在最大的短處就是不能掌握腳行。沒有腳行支持,就拿捏不住碼頭,只要把這方面問題解決,自己就有把握取代寧立言。光是抓兩個把頭強迫他們屈服解決不了問題,只要寧立言名聲還在,自己就無法得償心願。
他並非一個無謀之人,也不至於被人打了一棍子就要馬上打回去。策劃報復行動最大的原因不是意氣之爭而是利益問題,以及對本地江湖的話語權。
原本雙方就不對眼,寧立言又死撐宮島,就更得剷除。甘粕行事很有韜略,從一開始立足點就不在於結果寧立言性命,而是打擊他的威望。讓本地混混知道新的時代來臨舊的規矩作廢,一羣敢開槍的浪人不是拿刀動棍的混混能比,寧立言不是自己對手。只要他們肯改換門庭,自己就能取寧而代之。到那時候寧立言是死是活也沒什麼區別。
可事實與結果相反,到目前爲止,交戰雙方互有勝負,場面上是個平手。從絕對數據看可能寧立言吃虧,可是從大局看,甘粕已經敗了一招。
他這邊手槍、燃燒彈都用上,卻沒能把寧立言怎麼樣。摧毀的買賣都不是寧立言事業根基,相反自己的買賣被砸了不少。這還不算了不起,最關鍵的是寧立言在這次衝突中充分展現了自己廣闊的人脈,華界的警察、保安隊乃至西北軍都肯爲其效力,證明自己哪怕離開英租界也是一呼百諾的大人物。
本地江湖人主要還是在華界混飯吃,急需要這些武力的庇護。看到寧立言的手段以及交際圈子後,就連袁彰武所代表的“東頭”混混,多半也不敢再和他作對。那兩個把頭就算願意倒戈,也指揮不動腳行。
比社交能力更恐怖的還是寧立言的心機。襲擊立言貿易行的日本浪人被定成了強盜,他們手裡的槍支,現場被砸碎的玻璃櫃以及車裡的金飾都能證明這點。
把這個罪名一扣實,即便日本政府有心發難也沒法張口,只能自認倒黴。把甘粕這手“敗中取勝拖刀計”消弭於無形。
甘粕不喜歡本地的江湖規矩也沒打算遵守,他來本就是建立新秩序也不用守舊規則。可是建立新秩序必然得罪舊有團體,如果他一路勝利,這些人也不敢說什麼。現在他沒佔到上風,這幫人就敢和他對着幹。
寧立言的表現又給了這幫人信心,讓他們認爲日本青幫不過如此,再狠也鬥不過本地人。不光是原本江湖力量倒向寧立言,就連日本青幫裡面的中國成員也變得不可信任。
雖然看上去甘粕和寧立言還能大戰三百回合,實際上如果甘粕不能在短時間打一個漂亮仗,就只能承認失敗。
哈爾濱夜皇帝之路也並非一帆風順,那些悍勇的本地人不顧性命的反擊,也曾讓甘粕損失慘重,最後還是靠日本政府的支持以及軍隊的力量扳回劣勢,把反抗者斬盡殺絕。現在也是一樣,堂堂大日本帝國的幫會,怎能輸給本地的烏合之衆?
甘粕已經決定不惜一切代價給寧立言來幾下狠的,讓他知道和自己作對的結果,必要的時候就是碼頭也可以摧毀。他在怨恨,恨警察署也恨憲兵隊。
自己和中國人的戰鬥他們居然隔岸觀火不肯出兵支持,簡直是一羣投敵叛國的畜生。如果像是哈爾濱的軍隊一樣,直接派士兵便裝參戰,自己的處境何至於如此?還有那些商人,最可惡的還是內藤……
就在他的怒火即將到達頂點之時,內藤卻主動登門拜訪,出現在他的面前。
甘粕自然不會對內藤直接發作,不管是身份輩分還是老兒如今的地位乃至他在東京的人脈,都不允許甘粕那麼做。他強壓着火頭與內藤對面而坐面沉似水一語不發,等着內藤說話。
與內藤同行的則是早已經與其分道揚鑣自立門戶的弟子佐藤秀忠,因爲行事風格以及傾向問題,內藤早已經不把佐藤當弟子,兩人同時出現讓甘粕心裡頗爲納悶,不知他們葫蘆裡賣什麼藥。
內藤倒是滿面帶笑表現得非常親切和藹:“甘粕君精力旺盛身體強壯,這是帝國的福分。最近幾天你的手下在本地表現活躍,其雄姿爲各國所見,充分展示了大和男兒的勇武與膽略,令人佩服。”
甘粕被刺了兩句只好當沒聽見,聽內藤繼續說。
“我今日前來有兩件事,第一是以茂川公館代表身份通知甘粕君,殷汝耕三天後將在租界發表重要演說並且和各國領事見面,宣佈冀東正式獨立。這件事關係重大不容有失,既要保證全程順利進行,更要防範南京政府以及本地抗日團體破壞。我們的人手不足,希望甘粕君提供一批人手,協助安保工作。”
混蛋!
甘粕差點把一句髒話直接罵出來。他聽出內藤話裡的意思,根本不是找自己借人,而是敲打自己,警告自己不許再對寧立言發動襲擊。否則一個破壞租界治安的罪名就要扣在自己身上,有這個罪名警察和憲兵乃至特務機關都可能動手拿人。
怪不得憲兵隊和警察署都不肯出兵,原來根子在這裡。他們想必都知道殷汝耕要來的事,注意力都放在那邊顧不上給自己幫忙也不希望事情鬧大。
一羣蠢貨。殷汝耕不過是個傀儡,他的死活有那麼重要麼?如果自己現在偃旗息鼓,日本青幫舊取代不了本地幫會,這個城市的交通運輸就會被寧立言牢牢把控。這麼個人控制運輸,對於帝國又是多大的威脅?
這時內藤已經繼續說道:“第二件事則是和日本商會有關。我們兩個代表大日本帝國在本地的商人,向甘粕先生正式提出抗議。您的手下在昨天焚燒了一個倉庫,這種行爲讓商人感到不安,希望您能約束部下,不要讓類似事件再次發生。”
“那個倉庫是寧立言負責的,本國商人貨物受損可以向他索賠!”甘粕語氣傲慢。
內藤看了一眼佐藤,佐藤接口說道:“寧立言確實已經賠償了四萬三千元貨款……不過那是按照貨單上的價值賠償。而甘粕君應該知道,不是所有貨物都出現在貨單上。這些貨物裡有一部分屬於吉川財團,他們對賠償金額並不滿意。”
“不滿意就去找倉庫的承包人。”甘粕並沒給佐藤面子。他忌憚吉川,是因爲吉川財團有錢有勢。而且不久之前國內剛剛發生一場鉅變,海軍在這次風波里選擇正確吉川更是立下大功,自己招惹不起。佐藤雖然也爲海軍工作,但公開身份只是個商人,他根本不放在眼裡。
他很清楚這是所有日本商人都會用的把戲,貨單上寫的和實物往往對不上,即便勉強對上,也只是其中一部分。尤其吉川幸盛和寧立言爭喬雪,更要擔心寧立言對自己的貨物下手,所以多半隱瞞不報,隱瞞部分很可能價值昂貴金額驚人。
如果是在袁彰武管碼頭的時代,完全可以逼迫他進行賠償,就算是自己沒寫貨單就算是這事不怪他,那又怎麼樣呢?日本人什麼時候講過道理?
可問題是這個辦法沒法對付寧立言,他控制整個天津的大碼頭加上腳行、倉庫,而且比日本人更混更不講理。遇到這麼個人,日本人反倒變成了禮貌的紳士,不敢漫天要價。否則寧立言一犯渾,所有倉庫不接日本人的貨,日本商人的貨物就得擺在露天。
問題是他們不敢找寧立言麻煩,就來找自己?這是什麼道理?
甘粕冷聲道:“吉川財團應該明白,在戰爭過程中財物損失在所難免。勝利之後讓失敗者包賠就可以了。我現在和寧立言在打仗,損失在所難免。你們如果想要不受損失,該去的地方是英租界,不是我這裡。只要寧立言肯投降,就不會有人受到傷害。”
佐藤搖頭:“這不光是我的意思,也是吉川財團的意思。吉川財團的總經理剛剛給我發了電報,這件事必須有個交待。倉庫負責人當然要付出代價,但是縱火方也不會太逍遙自在。”
內藤悠然道:“吉川財團那邊我可以去解釋,不管損失了多少,這次就這麼過去了。我們需要注意的是以後。人如果盯着已經發生的事不放,就會失去未來,做大事的人尤其要把眼光放長遠,更要分清輕重緩急。河面的冰融化之後,就要籌備煙土運輸,這時候進行幫會戰爭,對於煙土生意並沒有好處。”
“正因爲煙土運輸非常重要,我們才必須保證運輸線掌握在自己手裡!”房間裡沒有外人,甘粕也用不着隱瞞。
“軍部的命令也是如此,交通線關係着帝國軍人的生存保障,不能掌握在中國人手裡,尤其不能掌握在一個對帝國態度曖昧的中國人手裡!寧立言的兄長在南京政府工作,自己和西北軍存在密切聯繫,這種人控制運輸線,必然成爲我們的心腹大患。他必須出局。”
內藤冷笑道:“裡見君難道沒向你說明,他們在我的家裡達成了協議?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難道你們想讓老夫這個中人顏面無光?”
“是寧立言率先破壞了協議。”
“據我所知最早跑到金船鬧事的,是你的人。雖然他是上海青幫成員,卻接受你的僱傭。宮島小姐對這件事非常不滿,已經準備去告你的狀。你的人去寧家時,宮島就在那裡,爲了代步老夫把車借給她,沒想到歪打正着,免去一場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