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立言表面上風輕雲淡,其實心裡的火山已經處於噴發邊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逆鱗,他的逆鱗便是身邊的女人,尤其楊敏更是他心中的神明不容人褻瀆。這次劉黑七把楊敏選爲目標,算是犯了他的忌諱,彼此之間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桌上放着日租界地圖,這是白鯨那份地圖的抄本,與原本相比分毫無差。在上面用紅藍鉛筆反覆勾畫標註,註明劉黑七可能的藏身地,一些已經被排除的則打了叉。隨着紅叉越來越多,劉黑七的迂迴空間已經越來越小。
“能不能讓白鯨設法搞一張劉黑七的照片,這個人雖然不喜歡照相,但是他多次接受招安,完全有可能留下照片。我印象中韓向方手裡就有,看看能否商量一下,找他要一張。”
“能要我也不會開口!”喬雪走到寧立言身邊,目光裡帶着濃濃的責備。
“我知道你想爲楊敏出氣,在這件事上我也不和她爭短長。你願意維護她我沒意見,但我的男人不能是個莽漢,不管到什麼時候,情感都不能代替理智。”
“劉黑七如今不同當初,他如果只是個在天津避難的土匪,你要親手殺他我阻止不了,只好盡力幫你,可現在我絕對不會允許你做這種事。他已經投靠了日本人,背後有藤田公館的勢力,情況完全不同。再說他爲人狡猾,打人一拳防人一腿的道理不會不懂,不可能不加防範,你對他動手根本不是暗殺而是強攻。且不說雙方力量對比,在日租界發動強攻殺一夥悍匪,這根本就是白日做夢。再說這次的綁架本來就是吉川的計劃,要求土匪把敏姐完好無損地帶回去,肯定是作爲禮物送給那個混蛋。他是個狡詐的對手,綁架敏姐除了要報復你,也是挖陷阱等着你中計。你要是糊里糊塗地衝上去,只會讓他恥笑。”
“我明白。”寧立言表現得十分冷靜:“他身爲財閥之子又是警察署高級幕僚手下必然有自己的人手。他放着這些人不用,非要用藤田公館的人,分明是一石二鳥。既想要把我的仇恨往藤田身上引,也是爲了讓藤田公館的力量做炮灰。劉黑七現在必然被日本人當作誘餌放在那等着我去吃,我只要動他,日本人就會採取行動實施抓捕。英租界的高級警員在日租界犯下謀殺罪行,肯定是一樁極大醜聞。藤田背後是日本陸軍,吉川則是江田島畢業,這次算不算日本陸軍海軍的情報系統聯合對我採取的行動?”
喬雪並沒被他這個玩笑打動,神色依舊冷峻,“日本自明治維新之後,海陸兩個兵種確實存在矛盾,尤其是大佬之間更是互不能相容。但是在情報領域雙方也會合作交換情報,或者共同對付某個敵手,比如說你。他們兩人都有充足的理由要你的命,如果你落在內藤手裡最多是當傀儡,被他們抓到把柄必然會危及性命。我寧願你成爲日本人手中的木偶也不要看到你死,我還沒和你結婚呢,你得給我好好活着!”
“那我現在求婚來得及麼?”
“本小姐不想當寡婦!”喬雪來到他身邊坐下,“這次的事件確實很令人憤怒,但越是憤怒越要理性,這是做大事之人應有的。吉川想必是研究過你的檔案,知道你對敏姐的感情深厚,故意以她爲目標,就是想要激怒你。你是個聰明人,不需要我提醒也該明白這個道理。劉黑七這種人不會在天津待太久,我只要把他手下這份口供拿到白鯨,日本人利用他引誘抗日團體的計劃就會宣告失敗。沒人會把老鼠放在自家米缸,日本人也不想要這夥暴徒長期住在日租界,很快就會把他驅逐出天津。”
“他會去招兵買馬,繼續當他的草頭王。出發之前還可能對我們發動襲擊。”
“只要英租界足夠警醒,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我可以找關係,讓英國兵上街加強巡邏,美國兵營那邊也可以行動。英租界總共就那麼大,劉黑七根本進不來。他是個亡命徒,但也是個怕死鬼,絕不會爲了日本人葬送自己的性命。他會離開天津招兵買馬,到外地繼續去做強盜。有一天他會失手,被送上絞刑架吊死,這是強盜的宿命!”
“比起命運我更願意相信自己。”
“即便是非要在天津殺他也用不上你自己動手,我們可以找人做這件事。這次爲了對付你,日本人肯定會讓劉黑七多留幾天,韓向方的部下說不定能趕上。讓他們動手,我們提供協助就好。這不光是我的意思,也是敏姐的意思,或者說是所有人的意思。”
別墅內劉婉兮和四姨太都貓在房間裡不敢出來,四姨太在劉婉兮耳邊嘀咕着:“他們家裡鬧家務,咱們這時候露面就招人討厭。一家子過得再好也少不了雞吵鵝鬥,你那個看着老實本分,居然懂得趁這個機會籠絡人心,真是人不可貌相。”
客廳裡,武雲珠垂頭喪氣地坐在那低頭不說話,湯巧珍拉着她的手小聲安慰。唐珞伊爲武雲珠說好話順帶指責西利亞的不是,陳夢寒則有些手足無措,眼睛只看着樓上等寧立言下來。
楊敏平日裡待人和氣性情也好,家裡人都喜歡和她親近,這次突然發火讓所有人都心驚膽戰。先是把陳夢寒從電影公司叫了回來,命令她必須這段時間住在家裡哪也不能去,不管是國民飯店還是電影公司都得放下。隨後就是把武雲珠罵了個狗血淋頭。
本來她對武雲珠很關照,尤其是武漢卿犧牲之後,更是體恤她孤苦無依。不但作主讓她和寧立言找個時間住在一起,在私下還送了她不少首飾、衣服,儼然是把她當成自己的親妹妹般親近。可是因爲這回綁架的事,她動了真火,讓武雲珠這麼個大大咧咧的女孩也感覺到了恐懼。
平日裡最爲柔弱單純的湯巧珍反倒是主動站出來爲她說話,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如果不是爲自己的事寧立言不至於得罪劉黑七,也就不至於讓楊敏受這番驚嚇。武雲珠並無惡意,如果說有錯也是西利亞的想法和大家不同。
陳夢寒這種時候理智地選擇了沉默,她冷眼旁觀心裡清楚這是楊敏藉機會確立自己的威望,即便將來喬雪和寧立言舉行婚禮,家裡真正的大老婆還是楊敏。自己反正是決定了當一輩子外室,這種事犯不上摻和,只是想着寧立言幾時下樓,自己又該怎麼阻止他去冒險報仇。
唐珞伊和宋麗珠成了好友,與楊敏的關係也因此而親近,加上這次救人的第一功臣是她,也就更有立場說話。
“英國人和我們的利益終究不一樣,西利亞希望立功,我們的目標是救人。這種矛盾雲珠妹妹怎麼看得出來?如果只是幾個女人挎着手槍在工廠裡轉一轉,徐二爺再露幾手功夫,固然是震住了綁匪,可是對西利亞來說等於白跑一趟,所以她不滿意。雲珠則是好心,不怕賊搶就怕賊想,如果他們始終惦記着敏姐總不是好事。我們不能每天都在公司爲你站崗,他們卻可能每天出現。難道說嚇跑了他們之後,敏姐就不再出門了?還不如把他們消滅掉,也省得姐姐提心吊膽。”
她一口一個姐姐比起喬雪的楊小姐或是敏姐更讓楊敏受用,看着這個同樣美麗且有出色才幹的女醫生,楊敏的心又飛到了樓上。喬雪現在肯定和老三膩在一起,這個老三!爲什麼非要招惹她?眼前這個女醫生纔是你該選的妻子,現在就只好委屈人家了。
出於對唐珞伊的虧欠,楊敏的態度略微緩和一些:“我不是怪雲珠,我是要她長點腦子,別什麼事都聽洋人的話。唐小姐這句話很對,洋人跟我們想的不一樣。處處聽洋人的,被他們賣了都要幫人家數錢。她是去當女警,老三不能時刻在身邊提醒她,萬一再被洋人坑了怎麼辦?現在世道那麼亂,下次誰知道會出什麼意外?再說這次雖然殺了那幾個土匪,華盛也只能暫時停業,本來生意就不好,這下更是……”
“爲……爲啥停業啊?”武雲珠沒敢和楊敏犟嘴,反倒是覺得自己做錯了。武家的教育更接近舊家風格,武雲珠自認妾婦身份,把楊敏當成寧家大房,從心裡畏懼她幾分。加上楊敏一通罵也讓她知道自己有些疏忽,此時想盡辦法討楊敏的喜歡。
楊敏看看她,語氣也緩和一些,“我說你點什麼好?我的傻妹妹啊,你也不想想,殺了那幾個土匪不過是傷了劉黑七的皮肉,不曾動他的筋骨。這種悍匪兇殘成性,肯定會對咱們報復。老爺子那邊已經安排了人保護,公司這邊就沒辦法了。萬一有人去打黑槍或是丟手榴彈怎麼辦?我們自己惹下的仇人,不能讓無辜的工人替我們去死。老爺子本來最近就鬧病,這回更是雪上加霜,不過他老人家倒是有話,所有工人休息期間工資足額發放就當是讓大家放幾天假。可是這不能長久,這件事還不知道要到幾時。”
“時間不會太長了。”寧立言這時和喬雪拉着手下樓,邊下樓邊說道:“劉黑七做了這件事就沒幾天可活。這次也是給其他人一個警告,各行有各行的規矩,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底線。把我抓到憲兵隊打一頓,大家哈哈一笑還是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可誰要是對我的女人下手,那就只能出人命!”
“你敢!”楊敏的雌威朝着寧立言發作起來:“姐雖然比不上喬小姐聰明,可也能猜出來日本人的打算。他們一準是預備下天羅地網等着你往裡鑽,你去殺人不等於送死?挺聰明的孩子怎麼能幹這傻事?”
“爲自己的女人出氣這可不是傻。”寧立言看看房間裡的人:“我在這裡說一句,現在世道不好,天津城也不是淨土,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危險之中。大家固然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但是也沒法確保不發生意外。如果你們中哪個人遇到類似的危險,都不許做傻事,一切以保住自己的性命爲第一。我只要看到你們活着就好,其他什麼都不在乎。而且我保證,誰傷害了你們,我就會向誰討債,天王老子也不例外!日本人給我預備了陷阱,我也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看大家誰笑到最後!”
玉蘭花此時悄悄離開房間,趴在樓上向下看着,雙手緊緊攥着扶手,心中升起一股莫名衝動:就這麼衝到大廳去,抱住這個男人的腿死乞白賴留在這個家裡。有這麼個男人,還去什麼英吉利?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敲響,隨後老謝走進來道:“東家,手槍隊的趙隊長來了,說是要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