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租界內的“亞細亞飯店”乃是個二層樓的建築,左右兩邊的建築都比它高,擋住了陽光,導致整個飯店必須常年點燈。外牆牆皮已多處脫落,牆體斑駁,讓整個飯店看上去破敗不堪,充滿腐朽與衰亡的氣息。
這一帶位於英租界的外擴區,算是英租界的荒涼地帶,商業不算太發大。旅社級別一般,不是招待貴賓的地方。
但是這等地方也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對客人的行爲不會有過多約束。只要不拖欠房租,其他的小小放肆沒人會在意。不管是姨太太包小白臉,還是芙蓉癖在這噴雲吐霧都很方便。
二樓的幾間房被東北來的闊客包下了。自從九一八之後,進入天津的關外豪客越來越多,都是本地商家最理想的主顧。這幾位客人的手面很闊,每天酒肉不離口,跑腿採買的茶房便頗得了些便宜。
不過這幾位也有不體面的地方,好像是幾輩子沒見過女人,大白天便把那些野雞叫到房間裡。這種破房子隔音效果又不好,鬧得很不成體統。可是這幾個人身強力壯,一看就知道不是良善,沒人敢找他們麻煩。
今天算是破例,這幾個人沒有急着叫女人,旅社的人算是得了點清靜。
幾個人湊在一起,房門關得死死的,低聲商量着。他們平日都是標準的東北口音,還夾雜着地方土語。可此時內部交流,全都使用日語。
“華家藥房那邊,對我們態度很冷淡,我懷疑我們已經暴露了身份。”
“這不可能!一羣商人不可能識破我們的僞裝。我倒是覺得,藤田愚弄了我們,華家藥房根本不是抗日分子。他和他介紹的那個走私犯,是在有意拖延時間。我們應該回租界,讓藤田交出那些錢。”
“是啊,我也覺得是藤田在耍花樣,他可能故意把我們引開,自己趁機搗鬼。”
“那他可就要吃大苦頭了,司令部不會對他客氣。酒井閣下已經對他非常不滿,現在他又對我們說謊,提供假情報,必須要對他進行嚴肅處分。”
幾人正說着熱鬧,就聽到那老舊樓梯傳來嘎吱作響的聲音,知道是有人上樓了,全都閉口不言。現在整個二樓都被他們包下來,有人上樓,必然和自己一行人有關。幾人面面相覷,用眼神互相詢問,得到的答覆都是不曾招呼過茶房。
“幾位開下門,巡捕查店。”是茶房的聲音,語氣不像平日那般親切甜潤,反倒是帶着絲許緊張。幾個人幾乎同時拔出手槍,房間裡只有透氣用的小窗,人跳不出去,只好把槍對準了門口。一人裝作平靜地回答:“門沒鎖,你們可以進來。”
片刻之後,激烈的槍聲在旅社內炸響,緊接着便有人投擲出手榴彈。茶房抱着頭從樓梯上滾下來,掌櫃已經嚇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幸於此時路過此地得行人,也發出陣陣尖叫。
二十分鐘後。
寧立言神色匆匆地帶着一隊巡捕趕到,佟海山也在隊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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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隊的人已經先於他們趕到,總算手腳利落,把爆炸引發的火苗撲滅,沒有釀成火災。旅社的二樓冒着青煙,一樓地面上都是水跡,櫃檯被撞翻,店簿和幾張鈔票泡在水裡。掌櫃的捶胸頓足:“我這是招誰惹誰了?老天爺這是要擠兌死我啊!”
很快,就有結果統計出來。一共死了五個人,三個死在房間裡,一個死在樓梯口。只有一個死在旅社外面,應該是試圖逃脫,但是沒想到對手在外面也設了伏兵。
幾具屍體都持有武器,全是火力強大的駁殼槍。根據掌櫃介紹,進攻者的人數差不多是被害人的兩倍,使用的也是駁殼槍之類的武器,甚至還有兩隻花機關。在駁火過程中,他們還使用了手榴彈。
掌櫃的一臉絕望地說道:“我這好好待着,冷不丁闖進一幫人來,二話不說,就拿槍頂我腦門子。讓我們聽話,幫他們去叫門。誰知道怎麼着,兩面就打起來了。這都哪對哪?我們嘛也不知道啊。又是殺人又是扔炸彈,我這買賣還怎麼幹啊?”
一聽到所使用的武器,幾個巡捕就都感到問題嚴重。配備這麼多威力強大的槍械,出手就要人命,只怕不是土匪所爲。多半是兩路神仙,跑到英租界鬥法。這等人乃是不穿號褂子的行伍,哪是自己這幫警察能對付的?
“華子傑!你這差事怎麼當的?我讓你查禁武器,你就這樣幹活的?”寧立言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訓斥着華子傑,把後者罵的滿面通紅,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佟海山心中嘀咕:老謝說得沒錯,媳婦太漂亮了沒好處。看來寧立言已經故意給華子傑找麻煩了。
他知道死者的身份。從這幾個人一住進來,藤田就給他佈置了任務,觀察這些人的動向,爲他們的行爲提供必要的支持,但是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是藤田的眼線。藤田沒明確說明,佟海山也能猜到,這幾個必然是日本人,身上有秘密任務。現在這幫人死在租界,絕不是尋常的衝突,這件事要查清楚,自己便能立個大功。
果不其然,下午的時候他借個由頭溜到華界,藤田的指令已經來了。
“太君吩咐了,必須查明是誰動的手?以及爲嘛對他們動手?後者比前者更重要。”聯絡人傳達着藤田的命令,臨走時又留下一個大信封,裡面裝着整整一千元中交票。
自從跟日本人打交道以來,這麼大方還是第一次。日本人的票子不好拿,佟海山越發堅信,自己立功的機會來了。
“立言,這次的事情麻煩大了!”敷島料理內,內藤義雄臉色凝重。“亞細亞旅社被害五人,都是熱河調查組的特派員,他們進入租界,是在執行一項秘密任務。必須找出殺害他們的真兇,否則大家都沒法交待。”
“現在不只是你們要交待,英國人也要交待,我都不知道誰該給我交待!”寧立言顯得氣急敗壞,語氣裡充滿焦躁不安。
“所有人都在逼我,我又該去逼誰?英租界的治安剛剛好轉,這又鬧出了一場血案,而且還有那麼多槍支。英國人又會怎麼看我?若是我的差事砸了,想幫你們怕是也有心無力!”
“立言不必衝動,事情沒有那麼嚴重。”內藤安慰着他,“你手下有的是人,找個人出來做替罪羊承擔責任就好。英國領事眼看就要回國述職,只要大概上能有個交待,他也不會窮追不捨。何況你們兩邊,還是合作關係,不會對你催逼過甚。”
安慰了幾句之後,內藤話鋒一轉,“這次的事件也證明了我的觀點。抗日團體的存在,對我們任何人都沒好處。這幾個特派員都是身經百戰的優秀軍人,不是一般人能夠對付的。襲擊者顯然同樣訓練有素,而且裝備精良。這不是民間團體能做到的事情,必然是職業軍人所爲。他們的行動肯定是有着明確的針對性,就是對大日本帝國軍人下毒手。這種事情不禁絕,兩國如何能友好?你的日子又怎麼可能好過?”
寧立言看上去被說服了,呂宋菸叼在嘴裡,不停地噴雲吐霧。過了好一陣才道:“這幾個熱河來的特派員,身上不知道是否帶了證件?如果讓英國人抓到把柄,那就是外交糾紛,事情便嚴重了。”
“他們都是職業特工,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英國人那不會查到他們的身份線索。”
“那我就把他們說成一股土匪。把這次的事情,定義爲土匪之間的火併。未來警務處對於進入租界的人會加強監管,不讓人攜帶武器進入租界。這個嚴管期說不好,但是眼下,你們最好別想派人帶槍進來。”
“大日本帝國絕不是逆來順受的脾氣。這麼多軍人遭遇不測,肯定要有所行動。”
“那我只能公事公辦了!”寧立言態度堅決。
這頭倔強的驢子,果然不好馴服。內藤心裡在笑,寧立言的反應跟他想得差不多。這種富貴人家出身的少爺,自己見得多了。他們的脾氣是從小養成的,沒那麼容易聽話。對付他們,得用點手段,胡蘿蔔和鞭子都不能少。
他微笑道:“這個問題我們可以稍後再商量,我現在首先要知道,對帝國軍人發動襲擊的是誰,以及他們的目的是什麼。這件事,只能交給你來辦。只要辦好,熱河方面我負責解釋。”
“好吧,我們一言爲定。我把這事查清楚告訴你,但是你們也得答應我,這段時間不能擅自行動。”
“可以,我們一言爲定。”
寧立言告辭而出,並沒急着回英租界,而是直奔國民飯店。等他剛從洗澡間出來,便有電話追到這裡。電話內傳出的是王仁鏗陰森的聲音:“寧三少,請你馬上到我的別墅來一趟,我有要緊事跟你說,耽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