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īn雲密佈,空中飄着雨絲。靠海的城市便是如此,說旱,兩個月不見雨點,說澇,龍王爺打個噴嚏,城裡都能下三天三夜。
小雨不大但是劈里啪啦地下個沒完,老天津衛管這種叫“唾沫星子雨”,下一天也是它,下三天也是它。不妨礙上街,卻惹人心
煩。
雨點落在錢大盛臉上,像是有淘氣的孩子朝他臉上撒尿,讓他的心情越發煩躁。
自從寧立言一來,他便有些犯流年。本來想設法奪了他的差事自己復職,偏又不能如願。
陳友發這個老混蛋多半是要反水了。他一心拉着寧立言做煙土買賣,不可能幫自己復職,這個關係不能再指望。可是離開陳友
發的錢財和人脈支持,想要扳倒寧立言又是不可能成功之事。他現在只好裝傻充愣,表面上裝作大度,心中盤算着主意。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管拜把兄弟還是三家一起做生意,都是計策。錢大盛的錢足夠自己過後半輩子,他現在在乎的不是鈔票
,而是面子。得找機會把寧立言趕走,自己不能在那麼個小年輕手下混飯吃,丟不起那個人!
可是還不等自己動手,迎面便是一悶棍打下來。就在陳友發準備對華家動手之前,錢大盛居然被兩個英國督察秘密逮捕,在一
間小黑屋裡,審問了足足七十二小時。
由於都在一個系統裡,倒是沒對他用刑,只是單純問話。詢問的內容,還是之前的警局受賄案。看來英國人並沒打算放過租界
的高級華探,想要通過錢大盛的口供,再抓出一些人來。
混蛋!說得就跟你們沒拿津貼一樣。整個警務處,誰又是乾淨的?
錢大盛心裡暗自咒罵,對於英國人的問題也沒好態度。你們把錢爺看成什麼人了?隨便就賣了自己的夥伴,那是上街都會被人
戳脊梁骨的尿貨纔會做的事!自己堂堂一個五尺男兒,怎麼能受這份折辱?
折辱!沒錯,在他看來,這就是英國人故意找茬羞辱自己。這幫不懂知恩圖報混蛋!自己爲他們鞠躬盡瘁,管了這麼多年租界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們就是這麼回報自己的?
幾個英國人輪番來問一些沒營養的話,大家都是吃這碗飯的,英國人雖然受過專業訓練,但自己好歹也是老公事,能被他們問
出實話去?彼此之間的問答,就是一場浪費時間的遊戲。
英國人大抵是被上司逼迫得急了沒事幹,拿自己消磨時光。大家玩這種無聊的遊戲持續了三天,一無所獲的前提下,還是把自
己放了出來。
到底是圖什麼?
錢大盛有點搞不明白情況。英國人雖然混賬,可是做事總歸有邏輯。這次莫名其妙的抓自己審問三天,雖然在他們的權力範圍
內,卻毫無道理可言。這可不像是英國人做事的風格。
事出反常必爲妖。
在黑與白的交界地帶行走多年,錢大盛並不相信巧合。天下的事,必然有其原因所在,感覺不到只能說明沒發現。越是這種沒
道理的巧合,越有可能包藏大yīn謀。
可是這幾個英國混蛋對自己用了疲勞戰術,甚至故意用燈泡照自己的眼睛,讓自己無法入睡。三天三夜人沒閤眼,導致精神和
反應都大不如前。一想分析什麼,頭就如針扎一般疼痛。
不行。必須先回家睡一覺,再慢慢想具體原因,到底是誰搞得這出把戲。
他渾渾噩噩地向前走着,想要僱一輛洋車,偏又看不到。這種天氣,人力車生意格外好,想找車不容易。就在這時,身後猛然
響起了汽車喇叭聲,回頭看過去,一輛黑sè本特利最新型轎車停在自己身後。
作爲租界的老警探,他甚至不用看牌照就知道,這車是工部局九位董事之一,鮑里斯的座駕。那個老東西最喜歡排場,這種新
車一出就買了一輛弄進租界,活該他破產。
之前鮑里斯聯繫過自己兩次,想要讓自己和他幹。笑話!朝秦暮楚,豈是大丈夫行徑?再說,陳友發和自己合作的時間長,彼
此手上都有對方的把柄,又怎能說倒戈就倒戈?
不過鮑里斯這個老洋人有點沒羞沒臊,被自己拒絕了兩次,還沒死心,有事沒事還是想向自己示好。這次收拾自己莫非是他的
主意?先讓洋人找自己麻煩,他再出來充好人?我又不是三歲的娃娃,這辦法有什麼用?
不過鮑里斯總歸是租界工部局的董事之一,他也不好得罪太過,只好站住身子,退到路邊讓路。鮑里斯的司機探出頭來,朝錢
大盛笑着打了招呼。
這個英國佬吃錯了什麼藥?自己和他不熟,他打哪門子招呼?可是在表面上,錢大盛還得裝着歡喜,朝對方點頭示意。司機指
了指車,原來是想載他一程,送他回去。
錢大盛自然不可能上他的車,搖搖頭解釋了兩句,意思是自己可以回去,不必勞駕。
來中國年頭一多,洋人也學會了動心眼,就連順水人情這套也學去了。可惜跟自己來這套還嫩了點。就算是爬着回去,也不能
上老洋人的車。
好在沒走太遠,便看到了一輛洋車,等上了車,便看到座椅角落裡扔着一張皺巴巴的報紙。之前不知包裹過什麼東西,上面還
有油漬。
自從被英國人帶走,便不曾看過報,也不知外面是個什麼情景。錢大盛強忍着睏意將報紙打開來看,第一眼便看到神探寧立言
勇掃魔窟,查繳價值上百萬煙土的新聞。
又是這個寧立言!
錢大盛覺得頭越發難受了。這該死的混賬,怎麼到哪都有他?這等人若是不死,幾年之後必是警務處的華探頭馬,就算是英國
人只怕也不敢隨便動他,自己想復職就更難了。
憑什麼?他剛來幾天,警務處的臉怕是都沒記熟,就有了今天的地位,對自己這幫老人公平麼?
他的憤怒持續時間不長,卻又想起另一件事,重又掃了一遍報紙,確定不是自己眼花。價值上百萬的煙土?那幫小煙販子,絕
對拿不出那麼大筆的貨。能囤這麼一大批貨的,必是幾個總商。即便是鮑里斯這個老牌鴉片商人,也未必拿得出百萬鉅款囤貨
。
難不成是陳友發?
疲勞讓錢大盛思想變得遲鈍,冰涼的雨水落在臉上,才刺激的他略略精神了一些。陳友發的財力雖然支撐不起那麼大宗的貨物
,可是他背後有日本人。
那幫人佔了熱河之後,順帶也接收了湯玉林之前熱河廣泛種植的鴉片田。拿刺刀逼着老百姓下田,熱河土便宜的不像話,因此
便有這種大手筆。
越想越覺得沒錯,錢大盛心裡反倒有幾分幸災樂禍。這個陳友發跟自己玩心眼,瞞了這麼大一筆數目的煙土,想偷偷吃獨食。
這回落到英國人手裡,讓他來個血本無歸,也算是個教訓。
至於事情怎麼解決,他不在乎。既然陳友發拼命巴結寧立言,就讓他們去解決算了。自己回家睡覺,其他的事,和自己有什麼
關係。
實在是太乏了。人坐在洋車上,眼皮便往一塊湊,任是風吹雨淋,全不頂用。沒等到家,便打起了呼嚕。那張皺巴巴的報紙從
他手邊飛出,在被風吹着在空中打了幾個旋,最後落在一片水窪裡。
雨水很快浸過報紙,讓上面的字跡再難認清。又過了片刻,便有幾雙大腳從報紙上踩過,將其徹底踩爛成泥。
寧立言的桌球房內,喬雪與他的比賽已經進行了四局。兩個人的球藝不相上下,認真較量起來,分不出高下。
寧立言一杆推出,將面前的綠球撞入袋中。“你的人不會被查出來吧?陳友發那人也不傻,不是我們說什麼,他都肯信。鮑里斯
的司機好辦,只要跟錢大盛說幾句話,就能免掉那筆賭債,不會出現意外。可是警務處那邊,我可沒把握。”
“他們的工作本來就是負責警務處內部人員的紀律考覈,而之前發生的受賄事件,也沒算徹底結案。他們拿這件案子做文章,便
是領事都會支持。陳友發疑心再大,也不會懷疑到這點。倒是你的手下,才真的讓人不放心。”
“華子傑?”
“難道你還有其他讓人不放心的部下?”
說話間已經輪到喬雪擊球,她的球杆推動,一枚紅球落袋。“寫信、送花……上帝保佑,我真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執着又是如此羞
澀。只敢做這種不用露面的事,卻不敢請我去吃飯或是看電影。”
“如果他敢的話,你會怎麼樣?”
喬雪擡頭看了一眼寧立言:“哦?你這個問題讓我很感興趣。如果我的答案是,我會給勇士以足夠的酬勞,你會怎麼做?找他決
鬥?用手槍還是匕首?”
寧立言搖頭:“我會通知他的未婚妻!這是個好小夥子,他和唐珞伊的婚事,乃是天作之合。他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別拿他
開心。”
喬雪哼了一聲,對於寧立言的答案表現得頗不滿意。她瞪了寧立言一眼,推杆的力氣加大,似乎把不滿都發泄在象牙桌球上。
“這件事又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可以不迴應他的愚蠢表白,但是一個陷入單相思的年輕人,不知道會做出什麼蠢事,我只希望他
的愚蠢,不要影響我們的行動。”
說話間,喬雪又是一杆推出,但是這一次綵球在袋口撞了一下,隨後滾向了一邊,並未落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