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天意租界巡捕露面,寧立言心中便有個隱約想法,既然連那等廢物都已經京東,藍衣社牽扯進來只是個時間問題。眼下藍衣社的主要工作就是內鬥加上搞錢,對於地方上的事,輕易不會介入。一旦連這幫人都開始關注,就意味着必然有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
王仁鏗道:“立言也不用太緊張,二小姐年少無知,受了別人的矇蔽,只要痛改前非,黨國也不會不給她機會。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衝着立言你的面子,我也得對她高擡貴手不是?”
說到這裡,笑面閻羅又露出了招牌般的笑容,“女人固然要哄,該管也要管。像是湯二小姐這種女孩,從小養尊處優,不知道天高地厚。立言多管她,也是爲了她好。告訴她一聲,沒事少和那個姓沈的女人來往,那樣只會害了她。學生,還是該以學習爲主,再不然便嫁人生孩子,那也是女人的本分。其他的事情少摻和,否則不但害了自己,也會害了家人。”
“這話我一定帶到。”
王仁鏗指了指昏迷中的武雲珠。“就拿她說,本來也是個千金小姐,可惜命數不濟,就落這麼個下場。立言也別看她可憐,她要不受這番劫難,只怕下場更慘。她爹帶着十幾個殘兵敗將,和一幫土匪混在一起喊着抗日,純粹是自尋死路!她要是跟在她爹身邊,也是死路一條。就算不死,也得要好好調查,誰給他們的膽子,竟敢擅自組織抗日武裝。委座幾次下令禁止非法抗日,他們這是公開抗命!這回看在立言份上,我就當不知道,湯二小姐也是一樣。”
寧立言道了謝,又要開支票給王仁鏗,卻被對方攔下。
“這回不是鈔票的事。我手下那位弟兄,還惦記着三少那一腳之仇。若是沒點切實的功勞,我怕是壓不住他。那幫人都是土匪出身,敢想敢幹,若是做了什麼混賬事,我也是追悔莫及。立言得抓緊動作,越快越好。”
一巴掌加甜棗威逼利誘一起來,這是軍統慣用的招數。前世類似的事寧立言也幹過,對這個路數再熟悉不過。
承諾的錢財獎勵,這輩子都不可能到手,但是如果蓄意對抗,他們多半也會採取行動。這次送來的是果籃,下次便可能是炸彈。王殿臣他們惹出來的麻煩,似乎比自己想的更大。
過了片刻,走廊上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讓開!我是來帶病人離開的,你們阻止我的行動,是對病人的不負責任,真出了意外,你們承擔的起麼?”
喬雪的聲音。
寧立言快步來到外面,見之前見過的司機以及另一名生面孔男子堵在走廊裡,對面是喬雪帶着幾個護士打扮的人,兩方面正在對峙。這幫軍統的特務好歹知道分寸,沒敢隨意拔槍,寧立言連忙道:“自己人,大家別誤會,趕緊把路讓開。”
“自己人?”王仁鏗看了喬雪一眼,“這不是鼎鼎大名的美女偵探喬大偵探麼?怎麼,寧三少和她也是熟人?”
“是啊,大家是好朋友。”
喬雪瞥了王仁鏗一眼,目光裡滿是鄙夷。“鄭大記者你好啊。天津的記者不少,像您這麼威風的,怕是不多見。出門還帶兩個保鏢,這份體面快趕上領事了!”
“哈哈,喬小姐這是發火了。您別見怪,這兩個是我的朋友,外地來的,沒到過天津。我答應了帶他們逛逛天津衛,所以陪着我出來,可不敢稱保鏢兩字。外鄉人沒見過世面,舉止上有些不檢點,喬小姐大人大量,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王仁鏗說話間看看喬雪身後的護士,“喬小姐,你這是?”
“給武小姐辦轉院啊!我和史密斯大夫談好了,送武小姐到英租界的史密斯診所進行後續治療。史密斯大夫參加過歐戰,是外科的專家,醫院的環境也比這裡好,肯定能治好武小姐。”
喬雪的臉上掛着一層嚴霜,怒目橫眉的瞪着王仁鏗,語氣衝得像吃了火藥。寧立言不相信她不知道王仁鏗身份,但是既然王仁鏗要隱藏自己,喬雪樂得裝作不認識,也沒什麼不對。
至少在公開身份上,喬雪這種在英法租界都能吃得開的女人,沒必要對一個招惹了自己不痛快的庸報記者太有禮貌。如果客氣的過分,反倒是露出了破綻。
王仁鏗也不以爲忤,哈哈一笑,“這事怪我,沒眼力見,在這礙眼了。喬小姐別見怪,我這就告辭。”他又看了一眼寧立言,
“天津衛能人不少,能比上立言的可不多。,就單是能讓喬小姐幫你給武雲珠治病,這手本事我真心佩服。不過提醒你一句,留神腳踩幾條船,臨老一場空。你記得我說那事,有消息給我的住處打電話。”
來到病房裡,護士們開始移動武雲珠,從手法就能看出,這幾個人很專業,移動武雲珠身體的時候分外小心,寧立言長出了一口氣。喬雪伸手去抓果籃裡的桃子,寧立言眼疾手快一把將桃子打翻在地上。
“剛罵完別人,就別吃人家東西,免得遭報應。”
喬雪笑道:“三少操心的事還不少,我可不是武小姐也不是湯二小姐,你就是我的助手,犯不上對我獻殷勤。”
“對啊,我的東家要是讓人藥死,我這個助手不也丟人麼?大家如今是一條船上的人,自然是希望你好我好大家好。爲了口鮮貨冒險,忒不值得。”
“三少的意思我知道,爲了吃喝冒險不值得,爲了佳人冒險就沒問題了對吧?你還不知道吧,昨天晚上你大鬧湯公館,勇鬥劉喜春的事,已經傳到了英租界。雖然不至於上報紙,不過街談巷議,說的人還不少。雖然不知道具體風評,想來年輕的姑娘必然是誇你,這年月大家都想找個有情有義的,你這樣的倒是合適。”
寧立言笑道:“女人也不一定都是誇我。估計露絲雅女士能把我罵個狗血淋頭。魯莽、狂妄、不知輕重,類似的罵人話我能想好幾十句,就是不知有哪句用在我身上。”
喬雪道:“你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還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自己知道是什麼結局了,還往上衝?”
“沒辦法啊。我當時要是不出面,人一定被意租界帶走,後手就得送去日本憲兵隊。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救人也不等於得自己動手,白鯨咖啡館提供僱傭兵服務。據我所知,由白鯨房客組成的僱傭兵武裝,足以把整個意租界警務處夷平。”
“我相信僱傭兵的能力,但是我不能那麼做。吃這碗飯,能動腦子儘量別動傢伙,一旦習慣了舞刀弄槍,再想靜下心來思考就難了。沒腦子的人,不管爲誰工作只怕鬥活不長遠。”
喬雪點點頭:“我只是個代理人,本職還是偵探。加入白鯨是爲了利用那裡的消息,爲自己尋找線索。比起來,你倒是更像天生吃這碗飯的。想不想知道露絲雅在你離開後,是怎麼評價這件事的?”
“願聞其詳。”
“雖然不夠聰明,但是卻讓人滿意。我們需要聰明的夥伴,但是更需要一個願意爲你赴湯蹈火的朋友。做我們這一行,誰都會面臨危險,而能夠幫助自己的,只有朋友。你能通過考覈,與這件事也有很大關係。”
她說這番話時,臉上的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讓寧立言心裡也莫名一動:她怎麼對這件事如此上心?
她說她就是個偵探,這話根本不能相信。就算是有錢的人家玩票,想要過一把偵探癮,也沒必要把自己捲到那麼個危險的去處。白鯨那種地方,與清幫差不多,有進無出。
一個聰明的姑娘,不可能無緣無故進那麼個組織,更不會和露絲雅結盟。這裡面必然有緣故。
他心裡想着嘴上敷衍,喬雪臉上漸漸又恢復了之前的飛揚跳脫勁頭,說道:“對了,我得告訴你一聲,史密斯醫院收費不便宜。你那部分佣金,也被露絲雅女士花掉了。想要做情聖,就得先努力工作,如果拿不出醫療費,史密斯大夫可是會把人丟到大街上的。”
“錢財的事我自有安排,我約了人,一會就來談一筆生意。不過先說好,是賠錢的,不是賺錢的。”
“賺錢賠錢是你的事,我只負責通報消息,讓你心疼。”喬雪眼珠一轉,“你就不關心一下,她把錢花在哪?”
“在這方面,我相信專業人士的眼光,所以沒必要多問。”
“你不問我也得告訴你,免得到時候抓瞎。她幫你在英租界買了棟房子,大概一週之後就可以入住。另外還幫你打點了工部局和警務處,爲你調職做鋪墊。”
“調職?”
“從華界到英租界,到警務處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