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力量拽住了徐斐斐向前的腳步,蒲鯉看到她臉上驚愕的表情。
那個熟悉的身影漸漸顯現,她的眼前又浮現出千年之前那個白衣儒雅的少年。
然而看到他冰冷雙眸的那一瞬,她的心還是跌落谷底。
時移事遷,時空早已不是當年,她不是臨風山下的小錦鯉,他也不是那個進京趕考、用一袋水救了她的少年。
一道忘川,帶走了所有前世的記憶,只留給現世寒冷絕望的瞬間。
蒲鯉怕起來,不斷瑟縮着往後退。手緊緊護着小腹的地方。
她看到邱承彥和徐斐斐對視一眼,徐斐斐眼中流露着濃情蜜意,與剛纔的蠻橫狠毒判若兩人。
她看到那女人的手挽住邱承彥的手臂,頭靠在他肩上說着悄悄話。
她看到邱承彥也報以微笑,他的手搭在她腰間,他的默子蹭着她的秀髮。
她想起他從前,也是這樣輕輕柔柔愛着她的……
淚水矇住了她的眼睛,她隱約看到徐斐斐嬌笑着轉身的背影,離開的時候甩給她一個傲慢不屑的眼神。
蒲鯉的心感覺不到痛,倒是她的肚子微微疼起來,一陣接一陣,好像那個淘氣的孩子在她肚裡拳打腳踢。她的心懸起來,胃裡難受的很,心慌的厲害。臉上分不清楚是淚水還是汗水。
一隻溫柔的大手貼在她身後,她努力張開雙眼。對上他冷酷而急切的雙眸。
“怎麼樣?”邱承彥冷靜的問她,卻還是掩飾不了心中的焦急,“我送你去醫院吧。”
“用不着……”
她想用力推開他,試了幾次,還是無法撼動他半分。她的眼淚一下子決了堤,嘴角還是驕傲而倔強的翹着。“呵……不麻煩邱先生,反正這個孩子不是你的……你用不着關心。”
“你一定要這樣嗎?”他低聲問她,聲音裡透着無盡的失望。
蒲鯉以同樣失望的眼神看向他,“那你覺得我應該怎樣?”
“總之我不想讓你在這裡疼死,我不想看到我們邱家出人命。”
“我死了……不是正合你意?我死了。你也就徹底報了仇……”
“你錯了!”邱承彥冷笑道,“你死了,我還怎麼報仇?只有你生不如死,我心裡才能暢快一些!”
蒲鯉的臉色越發蒼白,氣息不穩,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
邱承彥感到徹骨的疼,嘴上的話卻像沒了遮攔,什麼能戳到她的痛處就說什麼。“再說……你死在這裡,我還嫌你髒了我的家!”
“邱承彥……”
“別再說話了!”他一把抱起她,她在他懷裡疼的縮成一團,小腦袋無力的靠在他胸前。
他身前的衣釦不經意間開了兩粒,那隻錦鯉胎記又調皮的躍入她的眼簾。
她屏住了呼吸,小手顫抖着,擡了幾次,還是不爭氣的觸上那個胎記的邊緣。頓時她的眼淚傾瀉而下,一切恍如隔世。
邱承彥感到她指尖的冰涼,想起和她第一晚的美好……那時她也是這樣縮在他懷中,小心翼翼無比珍惜的撫摸着錦鯉的邊緣。
這一刻,邱承彥突然無比滿足。他很想停住腳步,停住時間,停住世界的轉動。他想就這樣抱着她一生一世。
即使那個孩子不是他的又怎樣……他還是會接納她的一切,就像那段日子,她曾容忍他的一切。
……
邱承彥靜靜守在她身邊,看她睫毛翕動,像是快要醒過來。
忽然間他便不知所措。不知她一醒來是要先給她喝水。還是先喂她吃東西。他掖了掖她的被角,不禁覺得自己這份緊張有些可笑。
他想起剛剛師姐對他說的話……當他悄悄退出房間,那個醫生師姐一臉怒氣,雙手環抱在胸前,緊緊皺着眉頭。“邱承彥。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你老婆現在胎像不穩,要再不加小心,神仙也保不住這個孩子!”
當時他的心口竟然在隱隱作痛。
回到房間冷靜下來,看着蒲鯉沉睡的面容,他又心有不甘……這孩子還不知是不是他的。他瞎心痛什麼?
蒲鯉動了動身子,張開雙眼,看到牀邊的他,頭一次感覺如此陌生。
“醒了?”他冷冷的問,“還有哪裡不舒服?”
蒲鯉沉默半晌,只是輕輕搖搖頭。
邱承彥怔怔看着她,心底漫過一絲傷感。他猶豫一下,還是開口問她道:“蒲鯉,我想問你個問題……”
她驚訝的擡起眼,她能感受到他跟她一樣的疲累和絕望。
“我想問你……你跟徐斐斐說的話是真的嗎?”
“哪句?”
“就是……就是今早在客廳。你對她說的……”
“我對她說了什麼,我忘了……”
“你怎麼能忘了?”邱承彥似乎有些着急,“你說的……你說要讓她留在這裡,等着看這個孩子究竟像你多一點,還是像我多一點!”
“蒲鯉。我問你……這個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你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
她轉過臉,黯然落淚。
眼淚撲撲簌簌,溼了枕頭一大片,落進她口中,比黃連還苦澀的味道。
她一邊落淚一邊笑,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把心交給這樣一個不值得的男人。笑自己竟然真的把他當成東方文,笑自己在千年之後,還這樣幼稚,以爲時空轉換,他對她的感情還會永恆。
她想衝他破口大罵,罵他沒有頭腦,罵他的懷疑,罵他根本配不上她的愛。
她最終忍住了,雙手抓緊牀單,一團折皺在她手心。
她輕聲笑道:“邱承彥……你覺得我說的話是真的嗎?你會相信我嗎?”
他一時無言以對。
“我早就告訴你了,這個孩子不是你的……現在我不妨再告訴你一遍,今早你聽到的那些話,不過就是我對付徐斐斐的手段,我故意說那些話讓她難堪而已……呵。你以爲我會在這裡很久嗎?我本來都離開了,是你硬把我抓回來的!”
“邱承彥,你就放過我吧!你奶奶的病和我無關,你要報復的話也報復夠了吧……你放過我,我或許會感激你。我們再這麼糾纏下去沒有意義的……”
“你別再說了。”邱承彥陰沉着臉,死死的瞪着她。
他已經失去了辨別能力,自從遇到她,他就不曾有過辨別能力……
他固執的去相信她每一句話,固執的去認定她每一個眼神,每一分柔情。他也想和她地久天長。和她白首到老,兒孫繞膝的時候,他還可以笑着和她一起回憶,當年他是怎樣欺負她……
而現在,兩人之間除了毫無意義的冷笑,除了惡毒傷害彼此的話語,再無其他。
真心被裹上了一層厚厚的殼,扔在時空最久遠的地方。
“蒲鯉……”他絕望的叫着她的名字,“我再問你最後一遍,這個孩子……究竟是誰的?”
蒲鯉悽然一笑。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和力氣,噌的一下從牀上坐起來。“不是你的……不是你的!邱承彥你還要我說多少遍,這個孩子不是你的!那個男人比你強千倍萬倍,只有那個男人才配做我孩子的父親!”
她聲嘶力竭的喊出這些話,喊完以後,只覺得全身輕飄飄,軟綿綿。
她知道自己一定像個瘋子。
她看到邱承彥的手高高舉起,眼中像是要竄出火星。
她看到那隻高高舉起的手在不停的顫抖,邱承彥的臉色發白,呼吸粗重。全身也在不停的顫抖。
她知道她的話,戳到了他的最痛處。
她想,原來……他們已經在前世把所有柔情都用光了,到了這一世,她來還債,他來受難。他們來彼此傷害。
邱承彥高舉的手還是捨不得落下,眼淚卻從眼角落下,像是鴆毒滴在蒲鯉的心坎。
……
“蒲小姐,您在裡面嗎?”文嫂輕敲房門,“蒲小姐。老太太說想讓您過去一下……商量……商量婚禮的事……”
文嫂的聲音漸漸變小,她從微掩的門縫中,看到兩人對峙的身影。她看到邱承彥高大的背影顯出別樣的哀涼,看到他的手,在臉上隨便抹了兩下,走出來的時候,她還能看到他微紅的眼眶。
蒲鯉從屋子裡追出來,連拖鞋也沒穿,瘋了一樣抓住邱承彥的胳膊。
“蒲小姐……老太太請您過去……”文嫂戰戰兢兢立在兩人中間,彷彿能感到空氣的沉重。
蒲鯉像是沒聽到。緊咬着下脣,半晌,她咬牙切齒的說:“邱承彥……我們該做一個了斷了……”
邱承彥避開她的目光,冷冷說道:“我奶奶叫你過去,沒聽到嗎?我告訴你,把你留在這裡,全是爲了我奶奶……你好好對她,也算你替蒲家贖罪!”
“我說的你沒聽到嗎?”蒲鯉尖叫起來,“我說我們之間該有一個了斷!”
“那你想怎樣了斷!”邱承彥轉過臉,狠狠瞪着她。
“我離開你……”蒲鯉含淚笑道,“徹底離開你……你再也不會看到我,再也沒有這個孩子……”
她斷斷續續的話如夢中囈語,卻帶着讓人毛骨悚然的決絕。
邱承彥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眼前一陣涼意,他下意識的去抓住那陣飄渺,卻只有一個白色的背影在他眼前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