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沁微怔,自從她回到江南,對北陽的事多多少少也聽說了一些,可不論如何,她的安兒都已經不在了,永遠都不會回來。
“司令原先是要把她囚在南院的,她現在整日裡瘋瘋癲癲的,我也不好再把她扣着,我讓人把她送去了醫院,安兒在軍校讀書,官邸裡如今就只剩下我和平兒,良沁,你和六姨娘回來吧。”
聽着傅良瀾的話,良沁停下了步子,她看着姐姐的眼睛,想起那一座官邸,終是搖了搖頭。
傅良瀾見狀便是輕聲嘆了口氣,姐妹兩走進了六姨太的屋子,就見六姨太病懨懨的躺在那裡,看見傅良瀾,六姨太微微撐起身子,喊了句;“大小姐。”
“娘,藥已經熬好了,您快趁熱喝。”良沁將藥碗擱下,爲母親取過軟枕,墊在了母親後腰上,這些日子,六姨太病着,雖然官邸裡有丫鬟嬤嬤,醫生護士,良沁卻也一直在一旁服侍,眼瞧着母親日益瘦弱,良沁每逢看着,心裡都跟刀剮似得,十分擔心。
傅良瀾瞧着六姨太這樣,也是吃了一驚,原先她只以爲六姨太不過是染了風寒,或是些小毛病,此時瞧着,才知道六姨太八成是得了重病。
良沁服侍着母親吃完了藥,六姨太瞧見傅良瀾,只強撐着和她說了幾句話,良沁安頓母親躺下,待她睡着,才與傅良瀾離開了母親的屋子。
“良沁,六姨娘到底得的是什麼病?”傅良瀾握住妹妹的胳膊,蹙起眉頭。
良沁心裡難過,“姐姐,娘這病已經拖了許久,半年前,她的胸乳中時常會有隱痛,她臉面薄,連我也不說,直到現在實在拖不下去了,她才告訴我。”
“胸乳?”傅良瀾微微一震,立時想起北陽楊司長家的夫人也曾和六姨太一個症狀,胸乳疼痛,日益消瘦,也吃不下東西,到後來甚至從乳,頭中溢出血水,不消一年,就在痛苦中死去。
“善橋的名醫都已經請了過來,這一個月來,娘日日吃藥,可總不見好。”良沁說着,心都揪成了一團。
傅良瀾忙道;“良沁,六姨太這病可拖不得,既然喝中藥沒什麼用,那咱們得趕緊兒找西醫。”
“姐姐,西醫也找了,他們說,孃的胸乳里長了東西,要做手術。”良沁眼圈紅了。
“那就趕緊兒做,這拖不得。”
良沁垂下眸子,輕輕搖頭,“娘不願意,不論我怎麼勸,她都不願開刀,我真不知道....”說到這裡,良沁說不下去了,她微微轉過頭,淚水已是蓄滿了眼眶。
傅良瀾拍了拍良沁的手,“良沁,你聽姐姐一句,六姨娘這病千萬不能再拖下去,她若不願開刀,我去幫着你勸,再有,國內的西醫水準遠遠趕不上國外,六姨娘要真要做手術,還是去國外更好。”
“可是司令....”想起謝承東,良沁心如藕節,滿是牽扯,就連呼吸都覺苦澀。
“司令那裡你不用擔心,六姨娘的病耽誤不得,司令若是知道了這件事,他也會同意你們出國。”
良沁沒再說話,許是這些日子爲了照顧母親,不曾好好歇息,良沁只覺心頭沉悶,腦袋更是暈的難受。
傅良瀾當晚又是去了六姨太的屋子,與良沁一道相勸,幾乎勸了半宿,直到最後良沁在母親的牀前跪下身子,嗚咽起來,六姨太看着女兒單薄的身影,才終是嘆了口氣,鬆了口,在保住性命還是保全胸乳中,選了前者。
見六姨娘頷首,傅良瀾沒有耽誤,立時讓人拍了電報去前線,將六姨太的病情說了,欲送六姨娘出國做手術,讓良沁陪同。電報發去後,良沁的心便是一直提着,不知謝承東究竟會不會允諾。
翌日,便有迴音從東北傳了回來,電報上只有一個字,“可”。
看着那一個“可”字,傅良瀾舒了口氣,連忙讓人打點行裝,醫生護士俱是相陪,邵平接到謝承東的吩咐,護送良沁母女前往美利堅,一切都是有條不紊的安排着,幾乎眨眼間,就到了動身的日子。
良沁這幾日一直都有幾分恍惚,越到臨行的日子,她的臉色便是越發蒼白。
動身這日,一早,良沁與護士一道服侍六姨娘起身,汽車已是在門口候着,良沁與阿秀一左一右,扶着六姨太的身子,傅良瀾一直將她們送到碼頭,良沁一路上都沒有說話,直到下了車,看着那座輪船,她眸心有一絲掙扎劃過,她咬了咬牙,停下了步子。
“沁兒,怎麼了?”六姨太回過頭,向着女兒看去。
“娘,我不能就這麼走了。”
一語言畢,六姨太頓時吃了一驚,傅良瀾也是不解,上前兩步,“良沁,出什麼事了?”
良沁看了她一眼,道;“姐姐,我有件事,還沒和司令說。”
“什麼事兒這樣重要?”傅良瀾眸心滿是疑惑,良沁沒有說,只向着母親看去,“娘,您和阿秀先走,等我見過司令,我立馬去美利堅找您。”
“沁兒,到底是怎麼了?”六姨太握住女兒的手,怎麼也弄不明白,想起之前她們娘兩好容易纔在賀連愷的相助下趕到了雲州,正要上車時被謝承東抓了回來,如今好容易謝承東答應了下來,誰知女兒卻不走了!
“娘,您別擔心我,您先去美國,我要不了幾日,就會去和您匯合。”
“沁兒,到底是什麼事,你一定要親口和司令說不可?”六姨太舍不下女兒,她仍是緊緊攥着女兒的手,她雖有病在身,也知道謝承東帶兵去了東北,去和扶桑人打仗,女兒若要去前線找他,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六姨太不敢再想下去,只攥着良沁不願撒手,“孩子,和娘一塊走吧。”
良沁鼻尖一酸,她強忍着淚水,對着母親輕聲道,“娘,這件事,我一定要親口告訴他。”
六姨太聽了這一句,便是嘆了口氣,她慢慢鬆開了良沁的胳膊,阿秀也是眼睛通紅,不等良沁吩咐,就道;“小姐您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老夫人的。”
良沁嗓音哽咽,說不出話來,只是衝着阿秀點了點頭。
直到母親與阿秀上了船,良沁的眼淚才從眼眶中滾了下來。
“良沁,你和姐姐說實話,你到底怎麼了?爲什麼一定要去見司令?”傅良瀾走到妹妹身邊,問出了心底話。
“姐姐,”良沁轉過身,看向了傅良瀾的眼睛,她動了動脣,終是與她說了一句話,傅良瀾聽着,先是驚愕,未過多久,那抹驚愕便是消散下去,變爲憐惜,不忍,歆羨,嫉妒....
“去吧,讓邵平送你。”傅良瀾終是開口,啞着嗓子吐出了一句話,“等看見司令,親口告訴他這個消息,讓他....一定要好好活着。”
良沁心裡難過,見傅良瀾也是流下淚來,她剛喊了聲;“姐姐....”傅良瀾已是上前,擁住了她的身子。
“什麼都別說了,良沁,你要好好保重。”傅良瀾叮囑。
良沁沒再說什麼,只將臉龐埋在姐姐的肩頭,無聲的落下淚珠。
邵平一路護送,將她送到東北,去找謝承東。
良沁先是搭乘專列,而後又是換了飛機,到了東北後,又是乘坐了汽車,一路上顛簸了兩天兩夜,才終於趕到了撫順。
“夫人,您當心。”邵平將良沁扶下車,良沁經過這一折騰,只覺得頭暈的厲害,下車後深吸了兩口新鮮的空氣,才覺得身子舒服了些。
她這次來東北,謝承東並不知情,到了行轅,守衛的侍從看見良沁,當即就是一驚,邵平示意領着良沁,也沒有讓人去通傳,直接上了樓,來到了謝承東的辦公室。
剛上走廊,就聽辦公室裡人聲鼎沸,似是將領們在爲了戰事爭吵,邵平上前叩了叩門,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接着,便是一道男聲響起,“進來。”
邵平推開門,但見辦公室裡坐滿了江北軍中的將領,一屋子煙霧繚繞,謝承東剛看見他,臉色就是一變,他從主位上站起身子,皺眉道;“你怎麼回來了?”
邵平動了動口,卻是什麼也沒說,只側過身子,露出了身後的良沁。
看見良沁,謝承東心中一震,他就那樣盯着她,一瞬間心如擂鼓,竟是分不清自己身在夢中還是現實,久久沒有回神。
辦公室裡的將領看見良沁,也都是連忙站起了身子,衆人面面相覷,對視一眼,再看謝承東,便是知趣的行禮告退,一一離開了辦公室。
良沁走進了屋,邵平將門掩上,辦公室裡,便只剩下謝承東與良沁兩人。
謝承東倏然回過神來,他並沒有問良沁爲何會來此處,他折過身,第一件事就要去開窗戶通風。
良沁卻是上前,攥住了他的胳膊。
“謝承東....”良沁低聲吐出了這三個字,剛說完,眼眶就是一陣滾熱。
“我先去把窗戶打開,別嗆着你。”謝承東聲音低啞,他剛要撥開良沁的手指,豈料良沁卻不鬆手,她的眼眸澄如秋水,看着他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很小聲的吐出了一句話來;“我懷孕了。”
“什麼?”謝承東似是沒有聽清,他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啞着嗓子問。
良沁握住他的大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她的聲音輕柔,卻十分清晰,“我說,我懷孕了。”
這句話剛說完,良沁的身子輕顫着,她的淚水大顆大顆的涌下來,“我沒想到,我還會懷孕....可我知道,我一定要過來親口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