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章 屬下

良沁無聲的垂下眼睛,她默了默,才道;“他,還有幾天能到善橋?”

“約莫三四日。”賀連愷回道,眼見着良沁面色如雪,眼瞳中亦是霧濛濛的,他心下悵然,終是沒有忍住,問了句;“夫人,是不想看見司令?”

不等良沁出聲,賀連愷已是開口;“是屬下逾距。”

良沁搖了搖頭,她什麼也沒說,只要想着要跟着謝承東回到北陽,回到官邸,看着那一座主樓,良沁的心便是不寒而慄。

那座官邸承載了太多的記憶,良沁甚至不知自己是否還有勇氣,再回去看那棟主樓一眼,在善橋的這些日子,她不復在北陽般夜夜做噩夢,即便做了噩夢,夢中,除了顧美華抱着安兒,從樓頂上跳下來的一幕仍是清清楚楚,其他的一切都已是變得模糊,她巴不得遠遠地逃開,逃得越遠越好,永永遠遠,生生世世,都不願再回那座官邸。

“夫人若割捨不下老夫人,這次,也可與老夫人一道回去。”賀連愷看着她蒼白的臉色,又是說道。

“不,”良沁搖了搖頭,“官邸......就像一個牢籠,我一個人回去也就罷了,又何必....再把我娘帶去。”

“夫人!”賀連愷不曾想到良沁會這樣說,當下心神便是一震。

良沁微垂着雙目,有水光在其中打轉,再過幾日,謝承東就會過來,他害死了她的孩子,她卻仍然.....要與他在一起。

她毫無法子,甚至連這善橋,都沒法安安穩穩的待下去。

良沁壓下了淚水,只覺得一顆心幾近麻木。

“夫人.....”

“賀長官,是我失禮了。”良沁聞言,便是微微回過了神,拭去了腮邊的淚珠。

“凡事還需想開,夫人還年輕,日後.....夫人和司令,一定還會再有孩子。”

良沁聽着這句,便是輕輕搖頭。

賀連愷也沒有多待,他向着良沁行了一個軍禮,而後離開了良沁的院落。

待賀連愷走後,良沁渾身脫力般,復又坐在了沙發上,阿秀瞧着,只是難受,忍不住勸道;“小姐,賀長官說的不錯,咱們凡事看開些,司令這次親自來接您,您.....”

阿秀原本想說,“您就回去吧”,可是話到嘴邊,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算着日子,齊自貞這會八成也要生了,也不知是兒是女,她若生個兒子,她和傅良瀾便等於是打了個平手,膝下各有一兒一女,唯獨良沁....千辛萬苦,好容易得了個孩子,卻又這般沒了,等着回到北陽,眼睜睜的看着旁人子女雙全,良沁的心裡又會是何滋味,回到官邸,處處都有安兒的影子,觸景傷情,她又怎麼能好受!

阿秀說不下去了,她剛低下頭,眼淚便是洶涌而出,她在良沁面前蹲下了身子,嗚咽了起來;“小姐,我知道你不想回去,可咱們沒法子,要不然,咱們跑吧!咱們去一個司令找不到咱們的地方.....”

良沁撫了撫阿秀的臉蛋,輕聲道;“別說傻話,阿秀,他若不願放了我,即便我跑到天涯海角,他也還是會把我找回來。何況.....我現在這個樣子,無論在哪,也都一樣的。”

“小姐,您爲自己活一次吧,”阿秀嗚咽着,環住了良沁清瘦的身子,埋在她的懷裡,哭了起來。

這一日,江面上起了大風。

謝承東上了甲板,但見江水滾滾,深不見底。

“司令,這甲板上風大,您還是先回去吧。”邵平跟了出來,恭聲勸道。

謝承東沒有出聲,只是搖了搖頭,依舊是站在那裡。

“再過三日,咱們就能趕到江南,司令就可以見到夫人了。”邵平知他心中所想的全是良沁,便是出聲寬慰。

“也不知道她,願不願見我。”謝承東從懷中摸出了一支菸,卻也不抽,一句話說完,便是微微苦笑。

邵平在一旁立着,聽着這句話,心裡就是一嘆,他跟隨謝承東多年,親眼看着謝承東統領百萬雄師,打下天下,若不是親眼所見,邵平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眼前這位戎馬一生的將軍,竟也會爲情所困。

“夫人性子好,心也軟,司令這次回來,好好陪陪夫人,屬下想,要不了多久,夫人就會原諒司令,跟司令回官邸。”

“不,”謝承東搖了搖頭,“就算她跟我回北陽,那個官邸,也是再不能住了。”

邵平起先有些不解,繼而纔想到當日小少爺便是在官邸中夭折,謝承東怕是不願讓良沁觸景傷情,纔會有這麼一說。

“那司令,打算將夫人安置在哪?”

“她一直都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我現在還不能給她,她若願跟我回去,就讓她在城郊的別墅先住着,想見她,總也容易些。”

謝承東話音剛落,就有侍從走了過來。

“司令。”侍從“啪”的一個立正,將一封電報雙手呈到謝承東面前,道;“這是剛收到的電報,還請司令過目。”

謝承東接過,打開一看,便是點了點頭,將那電報交給侍從,命他收下。

“司令,可是軍中出了何事?”邵平問道。

“不,是從國外發來的電報,”謝承東點燃了煙,“說珊兒在學校裡一切安好,不用掛念。”

“司令送珊兒小姐遠渡重洋,也是用心良苦。”邵平感慨。

“珊兒是個好孩子,”謝承東彈了彈菸灰,“不管她娘怎麼樣,她都是我的女兒。”

“等過幾年,珊兒小姐回國,已經長大成人,那時候,她會明白司令的苦心。”邵平心知謝承東不願讓女兒得知齊自貞犯下的惡,也不願讓謝珊眼睜睜的看着母親被父親囚禁,不得不將她送到國外。

“她現在還太小,看着我這樣對她娘,她會受不了。讓她出國曆練幾年,也是好事。”謝承東深吸了一口煙,而後手指一彈,將菸頭彈進了江水。

邵平看着那滾滾江水,隨着謝承東一道沉默下去。

善橋。

這一日天色晴朗。

賀連愷過來時,就見良沁披着薄絨昭君氅,坐在廊下曬着太陽,她的皮膚本來就白,此時在陽光下,更是晶瑩剔透的,仿若透明般。

看見賀連愷,良沁站起身子,輕聲喊了句;“賀長官。”

“夫人,”賀連愷向着一旁的丫鬟看了一眼,與良沁道;“屬下有幾句話,想和夫人說。”

良沁有些不解,“賀長官有話,直說便是。”

賀連愷沒有吭聲。

良沁明白過來,便是讓丫鬟退下,只留下了阿秀。

“賀長官,阿秀不是外人,您有話就說吧。”

賀連愷心知阿秀是良沁心腹,兩人名爲主僕,實爲親人,他擡起頭,向着良沁看去,看着她清瘦的身子,蒼白的面容,遠比當年初見時,更要憔悴。

“夫人,屬下只問您一句話,您....願不願繼續留在司令身邊?”

聞言,良沁微怔,似是不解賀連愷話中含義,不等她說話,賀連愷又道;“夫人不用問什麼,只需如實回答屬下。”

良沁垂下眸子,她靜默了片刻,便是搖了搖頭,道;“賀長官,我的回答,一直都不重要。”

“最起碼對屬下來說,很重要。”賀連愷黑眸炯炯,望着良沁的眼睛,“您若不想跟司令回北陽,不想留在司令身邊,屬下願送您走。”

良沁大駭,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賀連愷,“賀長官,您在說什麼?”

“我說,我可以送您和老婦人離開善橋,離開江南,去一個司令找不到您的地方,去過您的日子。”賀連愷不在自稱屬下。

良沁吃了一驚,身子也是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兩步,由阿秀牢牢扶住。

“賀長官,這不是說着玩的事兒,司令馬上就要來善橋找小姐了,您上哪能將小姐送走?這要是被司令知道了,甭說您要掉腦袋,我們小姐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阿秀着急,噼裡啪啦的就是一段話。

賀連愷並未理會阿秀,他仍是看着良沁,隔了許久,他開了口;“良沁,你想清楚。你願不願斬斷這一切,去開始新的生活。”

這是第一次,從他的嘴巴里喚出她的名字。

之前,他一直喊她“良沁小姐”,之後,他一直喊她“夫人”,唯獨這一次,他喊得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