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後, 整個金陵城都傳遍了皇帝駕崩的消息。預料之中,新帝是宸王。
只是所有人都奇怪,新帝並未定下登基的日子, 似乎一點也不急。而朝臣也似乎早就預料到這些, 也不大驚小怪, 只是等着。
這樣的宮變, 不過是繼位之人提早繼了這帝位。總歸算是他帝王家裡事, 外人也不多論,更何況先帝並不是明君。
短短几年的在位時間,犯下的殺戮比比皆是。而作爲宸王的君墨宸, 他是反對這樣的。
百姓何辜,而今江山易主, 只盼着, 不再水深火熱的活着。
君墨宸依舊提出了好好安葬先帝, 雖說不是厚葬,但是這樣的話, 下人豈會不好好的辦了?只是烈親王妃那邊,君墨宸一言不發。
先帝去了,那軟禁之舉自然解了。但是朝臣等了許久,依然沒有關於烈親王府的晉封消息傳來。
原來君墨宸在吩咐好宮裡的事情之後,和柳逸清匆匆趕去了烈親王府。
跪在烈親王妃的靈前, 兩人久久不動。
孃親, 宸兒已經得手那帝位。孃親, 你可安歇了?
君墨宸哭了, 扶着棺木, 哭的不能自已。那個位子,真的要到六親不認才能坐得麼?若是這樣, 情願不要,宸兒不稀罕。
只是,爲什麼是孃親?
爲什麼?
“宸兒,起來吧,你這樣哀慟,你娘九泉之下也會不安的。”烈親王見他泣不成聲,自然也擔心他的身子,忙過來勸道。
許久,君墨宸才稍稍止了淚,又聽烈親王道:“明日便是頭七,你娘最喜梨樹,我想着,還是將她葬往梨苑。這也是她生前便說好的。”
君墨宸點了點頭,依照祖制,王妃仙逝,也是葬在皇陵,如今兒子爲帝,卻也不好違了。他想了想,便道:“便依着爹孃的意思吧,只是那梨苑終究是不願被外人知曉之處。明日備下衣物,在皇陵點個衣冠冢罷。”
“也好,果真你想的比爹的妥當。”烈親王點了點頭。
烈親王妃生性喜靜,依了她的遺言,死後薄葬。並無特別的封號,那是君墨宸先時問過的,他繼位之後,無論親爹親孃是否在世,都不會誥封。
君墨宸陪了孃親一整夜,那一夜,他跪在烈親王妃棺槨面前,回憶起從小到大的點滴。
到最後,他忽然笑着哭了:“小的時候你狠心送我離去,等我大了,你又狠心把自己送走。難不成,你這一生倒是將所有的氣都算在了我的頭上?那我也認了,誰讓你是我娘呢?”
“孃親,若是見到了師父,替我先賠個不是可行?這一生做了個不孝徒,又做了個不孝子。終究是無法問心無愧了。”
明日,明日便要送孃親去梨苑了。
梨苑,離怨。真的能否離怨?就如這飄了一日一夜還尚在飄的金陵雪,又能否掩蓋了金陵血?
君墨宸長嘆了一聲,欲起身時,見到了君捻雪。
只是遠遠的站在那裡,不知道是何時來的,亦不知來了多久。只是一臉的哀痛,君捻雪慢慢的走進,慢慢的跪下。
一叩首,多謝皇嬸當年留命之恩;再叩首,多謝皇嬸多年養育之恩;三叩首,子還父孽,黃泉之路怨氣散。
“皇兄。”君捻雪來時便看到他跪着了,只是不知他跪了多久,隱隱的站着,見他似在叨唸什麼,便也沒上前。直到他看見了她,她這纔過去。
君墨宸點了點頭,又是嘆氣,心裡實在無奈。她的父皇逼死了她的母妃,又逼死了他的母妃,而到頭來,他和她卻聯手逼死了她的父皇。
若不是他倆兄妹並沒有半點嫌隙,否則這冤冤相報何時能了?
“皇嬸是明日安葬麼?”君捻雪低聲問道,聲音裡滿是哭泣。
君墨宸點了點頭:“明日是頭七,也願孃親可以入土爲安了。”
又到天明,君墨宸親自送烈親王妃的棺槨到了梨苑。一起的,不過幾個江湖兄弟。
還依舊是無字之碑。按烈親王的意思,將王妃葬在他師父旁邊。
此一生,彼一生,不約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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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親王妃的事情辦妥了,宮裡這邊自然也刻不容緩。一切依然是依着生前之願操辦。火葬,合葬。
安葬了皇帝之後,君墨宸才命禮部擇了日子登基。
多少還是有些匆忙,故而下令一切從簡。他也原不是喜歡奢靡之人。
“皇兄,皇兄。”君捻雪一早跑到聖書閣來,一臉怒色。
君墨宸揉了揉眼,問她:“怎麼了這是,一大早的,誰給你氣受呢?”
“除了你還能有誰?你這麼不要命的在聖書閣待着,是不是要史官日後記上一筆你是英年早逝,操勞而亡?”君捻雪一早聽到淺茶過來說這事,跑到聖書閣一看,果真。她看着他,真真氣不打一處來。
君墨宸笑了笑,又伸了個懶腰:“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若不然,你的芬芷宮先讓我睡幾日?”
因着君墨宸指名要住幼時皇祖父賜的秋宸殿,故而這幾日都在修整那邊的屋子。 щшш ⊕ttκa n ⊕C〇
“得得得,怎麼都行,你住去吧。好歹乾坤殿都拾掇好了,你還偏偏咬着那秋宸殿。我看你你是住慣了宸王府罷。”君捻雪方纔還是一副生氣的樣子,說着說着,忽而想起什麼,自己先笑了,“對了,我芬芷宮給你了,你把你宸王府給我可好?”
君墨宸聽她玩笑着,也笑道:“不巧了,你來晚了一步,我已給了師兄了。”
君捻雪聽他說已經給了柳逸清,心裡倒是有些驚訝,只是面上卻是笑着:“他倒是快的很,罷了。你既給了,倒沒有讓人還的道理。只是這些日子到底是何大事?你這幾日處理的事情比他先時一輩子處理的還多?”
君墨宸笑了笑:“小丫頭別管太多,有些政事先時也是我監國時處理的,只是那時一直沒個定論,如今定了,總是要批的。這幾日左右也沒個人說話,便一直看着了。你既然來了,少不得要讓你陪我一會。不過在這也沒意思,你同我去去瑤華宮。”
“啊?去那何事?”君捻雪有些奇怪,這沒事去去瑤華宮,倒是不知是何主意。
“去了便知,多少,有些人,還是要去看看的。”
那瑤華宮的一宮之主便是先帝的皇后,只是先帝開始寵幸賈琉瓔之後,其他的居所都和冷宮無異,故而有些人早已將除琉瓔殿之外的人一一忘了。
皇后聽到宮人來報說是新帝到了,也有些驚異,但是還是匆忙準備了出來見他。她不是新帝的嫡母,再加上被先帝冷落了多年,如今新帝突然來見她,心裡莫名的有些慌亂。
君墨宸在大殿裡坐了許久,這才見到皇后,他忽然慶幸是和君捻雪一同來的,多少還能兩兄妹說說話解悶。
君捻雪見她來了,站起身來,將位子讓了出來。好歹,皇后是她的嫡母。
“皇帝繼位之初,如何有空到本宮這瑤華宮來?”皇后也不客氣,在他旁邊坐下。
“朕來,是有一件事要告訴您。也是先帝的意思。”君墨宸笑了笑,讓隨行的宮女將東西呈了上來。
皇后也不知是到底是什麼,伸手接了過來,打開看時,是先帝留下的旨意。後宮散盡,若是大公主願,皇后可離宮頤養天年。
“先帝好狠的心。”皇后看着,從椅子上跪了下去,頓時淚流了滿面。
“其實不必,若是皇后娘娘想留下也可。甚至可以在這瑤華宮終老,朕會吩咐人好好待您。只是,您不過是先帝后,與朕無干。朕留您的皇后位,但只會是皇后。”君墨宸說的很乾脆,而這一襲的話,卻讓皇后終生不敢忘。
讓皇后留居瑤華宮,在外人看來是很不可思議的。畢竟瑤華宮的位置還算不錯,若是日後這宮裡添了新人,那可怎麼辦?
“多謝新帝成全。”皇后見君墨宸放了話,倒是識相,很快止了淚。
“若無事,皇后娘娘還是儘量留在這瑤華宮比較好,出了這宮門,萬一有了什麼,朕是不想理會的。”君墨宸說罷,帶着君捻雪走了。
皇后看着君墨宸和君捻雪遠去,心裡五味雜陳。說不出是喜是憂,她費盡半生保住自己後宮之主的位置,卻沒想,到了最後她真的一輩子成了皇后。
那一夜,她一直在瑤華宮。她很怕,很怕被亂兵斬殺。但是她沒想到的是,那些叛變的兵力不過是將她的瑤華宮一一包圍了。一整夜,一直不曾有人踏入她瑤華宮一步。
第二日,她聽聞先帝和賈琉瓔一同死去的時候,她的心裡忽然有些空。早該死心了不是麼,爲什麼還會有一點的期盼?真是造化弄人,他們兩個竟一同死去。
在後來,她聽到先帝會和賈琉瓔合葬的時候,她哭了。大半輩子沒有哭過了,竟然會因爲這事哭了。這一輩子,他就沒待她幾天的好。而後他又將全部的好留給了一個男子,可笑,竟然會是一個男子。
她承認她的嫉妒,一輩子都爭不過那個賈琉瓔,明明是個男子,她卻依然爭不過。她多次下了殺手,然而每次都被賈琉瓔逃脫。只是他也一直不曾說出那些事,而皇帝依舊是對他極好。真是造化弄人。
那日先帝下葬的時候,她沒有去,不想,一點也不想。就算等她百年之後她的身旁都不會是他,那又何必這一別?
只是她這一生,怎麼也不會想到,賈琉瓔最後也會願意與皇帝合葬。當隨侍的宮女告訴她,是賈貴殿臨終時點了頭,所以新帝纔會下令讓他二人合葬。
不覺得噁心麼?身爲一個男人,承歡於另一個男人身下。死了,本是可以逃脫的最好時機,竟然還會願意合葬這種事。
那是她不會理解的事情,死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