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堂之上, 皇帝有意無意提及結黨營私之事。君墨宸只覺得那目光亦是有意無意的對着自己,但是他依舊如先時那般,脾性如常。
皇帝見他如舊, 竟有些驚訝, 也不再多說多言。只是散朝時, 皇帝又讓君墨宸去了聖書閣。
“宸兒今日可聽到恭親王之事?”
“回皇上的話, 先時定了恭親王之事由皇上親自審理, 微臣不曾理會。”君墨宸亦是不知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皇帝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朕讓你幫助協理朝事,你怎麼還依舊如先時那般?難不成以後也是朕不說, 你就什麼都不做了?”
“皇上教訓的是,皇上既這麼說, 微臣以後多注意些便是。”君墨宸依舊是低着頭回復, 他不想看到皇帝看他的目光, 不是心虛,只是心裡還想着別的事情, 更不想看着他。
“你最近可有去看你父王母妃?”皇帝說着又問道。
君墨宸搖了搖頭:“未曾,許久不曾見他們了。”
“一下子接了監國之職,也不習慣吧。有空多去看看他們,聽說近幾年你孃的身子越發的不好,多盡孝纔是。”皇帝笑道, 君墨宸的回答果然是讓他滿意的。
他的江山, 就是要這樣的人, 他才放心。
“今日找你過來也不止爲了這些, 是琉瓔說想見你。”皇帝頓了頓才又說道。
賈琉瓔要見?君墨宸有些遲疑, 這是又玩起哪門子的花樣了?
只是他沒有多說什麼,還是點了點頭。
“宸王爺如今氣色可好多了, 那日見時面色蒼白如紙,可是把人嚇了一跳。”賈琉瓔見他時也是落落大方,坦然的很。
“聽皇上說,貴殿要找本王,何事?”
“也無大事,不過是想和王爺說一聲,若是得了空,帶了公主一同到宮裡坐坐。皇上許久不見公主,甚是想念。”賈琉瓔笑笑的說着,卻是不經意的眨了眨眼睛。
君墨宸笑道:“大公主不是常回宮看皇后娘娘麼,怎麼皇上還是思念的緊?”
“那不一樣,老大是老大,老小是老小。”皇帝也在一旁說道,他是想借賈琉瓔的口去試探,也試探賈琉瓔的話是否是實話。
君墨宸見皇帝開了口,點了點頭應道:“也好,微臣便尋個時間送公主回宮。”
“這樣便是你的心了。”皇帝笑道,他算是放心了,那賈琉瓔不曾騙過他,這皇侄,他也可以放心。
君墨宸見再無大事,告了退,出了皇宮。
回到王府時他先去了錦墨閣,陌惜正睡着,他也只是看了看,又去了秋水軒。
“柳兄這是在做什麼?”君墨宸有些奇怪,柳逸清正對着那老梨樹的樹底下挖坑。
“我昨日問過淺茶了,今日想着便在你這動動土。你不是好酒麼?這一罈的酒我替你埋下,明年梨花謝去時你再取出來飲。”柳逸清見他來了,便笑着對他道。
君墨宸聽他這樣說,便走過去與他一同將那酒罈子小心的埋在這梨花樹下。
“對了,這話我只告訴你,那白梨寺,我先時住的廂房,你可還記得?”柳逸清問道。
君墨宸點了點頭:“記得。”
“那裡不是也有梨樹麼,正對着廂房窗口的那株梨樹底下,也有我先時埋下的兩壇花雕酒。”
“花雕?”君墨宸有些奇怪,怎麼會埋這個酒?
“忘了和你說了,這個花雕倒不是民間傳的花雕,也叫花謝酒。幼年在落琴山,孃親常於梨花快謝去的時候將酒埋於梨樹下,我便叫它花雕,也做花凋。”柳逸清一邊說着,一邊笑道。“小時候只見我爹喜歡,大了些時也曾嘗過些。”
君墨宸聽他這般說,倒是新鮮。
“這罈子埋得遲了些,你若不嫌棄,多埋些時日也可使得。”柳逸清說着收了那花鋤,回到屋裡將手洗淨。
“如此,多謝師兄了。”
“只是一點,不許你醉了,若是醉了,我是不管的。”柳逸清半開玩笑的對他說道。
君墨宸忙應好:“師兄這下可得空?”
“我是閒人一個,何事?”柳逸清點了點頭。
“今日在聖書閣,皇上準備讓我送捻雪回去。我這下正愁着這事,他自己不說,反倒讓賈琉瓔來說。”君墨宸想着便把今日聖書閣之事說了出來。
柳逸清聞言並沒有馬上說話,只是沉思着,又聽他手一直叩着桌子:“皇帝在試探,只怕是備下了鴻門宴。這一回倒是將你和賈琉瓔一併試進去了。”
“是啊,所以在愁着這事。當時將捻雪帶出來,這麼多時都不見問,更不見說帶她進宮見。今日他讓賈琉瓔問時,自己也在一旁。”君墨宸按了按眉心。
“不必這般愁,若是真的定了時間,你帶捻雪進宮便是。若是出了事情,那便直接動手吧。”柳逸清安慰道。
君墨宸看着他,見他面上雖是風輕雲淡,眼睛卻堅定有神:“好,這事便聽師兄的。”
“你這些日子也太過操勞了,還是注意些身子。”柳逸清勸道,“別到時候該辦的事一點未能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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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陌惜公子醒了。”
君墨宸聽聞陌惜醒了,便忙停了手中的事情,趕過去看他。
“宸兄。”陌惜見自己醒了不多時君墨宸便來了,着實又是感動不已。
君墨宸點了點頭:“你這下感覺如何?好些了嗎?”
“好多了,只是渾身無力。”陌惜笑了笑:“宸兄,這話說來又要勞煩你了。”
“你且說,無妨。”君墨宸安慰道,只是看着陌惜這下的情形,倒是不大樂觀。
陌惜看了看他,又擡頭望了望頂上:“我打算回白梨寺住一段時間。你放心,亦不是出家。我想將幼時所習的武功練成。你這裡如今是要做大事的,我不過是私人恩怨,還是不叨擾了。”
師溪在一旁搖頭,他是覺得不妥的:“你這下過去,就不怕那穆戈再對你下手?”
“那便死在一處吧。”陌惜自嘲道,他也有些日子沒去看梅洛了,這下回去,好歹也回去看看她。
“你要回,我也不攔。何況你是這般的說法,我更是阻攔不得。回白梨寺,這也是不錯的法子。我寫一封信給你,你給觀雲方丈。日後便安心在白梨寺做你的事便好,若有需,依舊是隨時找我。”君墨宸見他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自己自然也不好再去幹涉。
陌惜笑了笑:“如此,多謝宸兄了。相識以來,每每出手相救。”
“這回救你的可不是我,你要謝謝師溪去。”君墨宸見端藥的丫鬟來了,便站了起身。
師溪待他喝完了藥,又替他施了一回針。
“你先休養着,過些時間略好些了,我在派人送你回到那邊。”君墨宸說完,便藉口有事先回了書房。
“陌惜,你那日如何會遇到穆戈?”師溪待房裡只剩了兩個人才問他。
陌惜閉了閉眼:“那日無意在巷子裡走着,只聽到有人說,想把宸兄這裡住有很多江湖人士的事情抖露出去。藉此來搞垮宸兄。我停住想聽着看看具體是怎麼回事,聽了幾句。正準備走時,不想踢到了石磚,這纔將他們引了來。”
陌惜回想起那日的情形還是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若是那日不是師溪出現,他現在又會如何。想必那穆戈會讓自己生不如死吧,倒不是說那穆戈多愛梅洛,或許不過是爭着那口氣吧。只是若是自己真的死了,會不會出更多的亂子。
“多謝你,救回我這條賤命。”
“我不過是聽到聲音纔想着過去看看,卻不料碰到了你。”師溪迴應道,“命無貴賤,人卻要自活。”
“好。”
陌惜笑了,這句話,他也曾聽過一次,是第一次見到君墨宸的時候。彼時他說這話,他還不想聽。難怪,君墨宸一直不曾在意過自己的身份,特別的隨意,隨性。
“穆戈那話,我會轉給宸兄。你放心好了,他這裡敢讓我們住進來,又敢讓我們隨意出入,他自然是有他的辦法。”師溪見他又沉默,便寬慰了幾句。
“陌惜哥哥醒了?”君捻雪和柳樳聽聞消息也過來看視。
“嗯,醒了。”陌惜看到柳樳的時候還不大驚訝,看到君捻雪也來看他,心裡也是一暖。
不愧是他教養出來的妹妹,無論是在玲瓏古鎮還是在宸王府待人接物的態度都不曾變化。
“你可好些了?”君捻雪見他半坐半倚着,只是面上一片慘白,關切的問道。
“好些了,有勞牽掛。待再好些,我再給你唱《南柯記》。”陌惜看着她,笑着說道。
君捻雪連忙點頭:“好,我等着聽。”
南柯一夢終成空,但這人生,哪裡就如夢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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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師溪照料之下,陌惜好的極快,幾日之後便提出辭行。
“這麼急麼?那我讓淺茶安排人送你過去吧。”君墨宸見挽留不得,只能想着安排他離去。
“宸哥哥,我送陌惜哥哥過去吧。”君捻雪主動請纓,又拉上柳樳,“樳姐姐和我一起,這樣可以吧?”
君墨宸見柳樳點了頭,也只好同意:“那便拜託小樳了,千畫也跟着去吧。”
君捻雪見他同意甚是歡喜,忙拉着柳樳回屋裡收拾東西去。
“我自己回去也是可的,這下還得勞煩她倆,倒是有些過意不去了。”陌惜看着君捻雪她們走遠,卻嘆了聲自己無能。
“她是又起了玩心了,這裡哪是可以困的住她的地方?我讓小樳陪着,也不過是麻煩小樳盯着她些。”君墨宸說着,抿了口茶。
柳逸清也輕嚥了口茶,笑道:“你莫說,我倒是想回如夢樓再喝一回塵世茶了。”
“師兄不準走,我是不放的。”
“我若想走,你不放也難,由不得你做主。”柳逸清故意說道,說着,哈哈大笑。
送陌惜離開前一天晚上,君捻雪找了君墨宸。
“你這一走,若是想回時,便回來吧。若是不想回,千畫會留在你身邊護你。”君墨宸看她欲言又止,便先開了口。
君捻雪擡頭看着他,其實自己的心思瞞着誰也瞞不過他,他都知道,卻總不說破。
“宸哥哥,你會不會恨我?”君捻雪舔了舔脣,一字一句的問出了口。
“爲何要恨你?”
君捻雪看着他,忍着淚笑道:“不愧是宸哥哥,捻雪服氣。”
說罷,君捻雪忽然跪了下來,重重的叩了個頭。兄長將我教養大,我無以爲報。如今之際,我也只能將我想做之事做了,便是全了我的一片心了。
君墨宸看着她跪下叩頭,又看着她站了起來,心裡雖是不忍,也只道:“你還認我這兄長,我此生也是知足了。”
君捻雪只是拼命的點頭,好一會,藉口夜深了,匆匆的回了自己的屋。
那一夜,君墨宸徹夜未眠。
那是她道別的方式,這樣的道別,是要生離死別麼?那個位子,坐上去的人,是不是都會衆叛親離?
或許吧。那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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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惜走的時候君墨宸沒來得及送,他更早一步到金鑾殿去了。
還是一些瑣碎的政事,只是這一日,差一點,君墨宸就回不來了。朝堂之上,竟有六七位大臣齊齊跪地懇請皇帝退位。皇帝大發雷霆,更是將矛頭指向君墨宸。
然而君墨宸依舊是站在那裡一聲不吭,那些大臣,他平日皆不甚來往,如何會這樣,他也是不知的。只是他知道,這朝中的變化越來越快。他們也在等着,等一個契機,可是不是現在。
“宸王無話要說麼?”皇帝冷聲問道。
君墨宸不得不承認,皇帝確是有幾分威嚴能將人震懾住,可是他是不怕的。“微臣不曾做過的事,又有何話可說?”
而君墨宸的口氣,這麼多年來也從未改變。他話一出口,倒是讓堂下跪着的大臣倒吸了口氣。這宸王不愧是宸王,都已經不是臨危不懼了。
“呵,好一個不曾做過。好一個宸王爺。”皇帝越發的動怒,便起身離去了。
君墨宸只是一個人靜靜的站在大殿上,他不知道爲何那些大臣會突然出來說這個,想來亦或許是有人想拉他下水了。只是,除非這個王朝不在了,不然又怎麼可能?
皇帝窩着一肚子火回了琉瓔殿,只是左右都不見賈琉瓔,便更是大怒。
“皇上,貴殿主子在偏殿歇着。奴才這便去叫他。”日常服侍賈琉瓔的太監忙上前勸說。
皇帝聞言便道:“不必了,朕親自去見他。”說完便大步往那邊趕去。
“是。”
皇帝在偏殿賈琉瓔最喜歡的屋子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伏案看書。賈琉瓔見他來了,忙起身走了過來。
“皇上回來了。”他見他一臉怒氣,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只是笑臉相迎。
皇帝見他脣間帶笑着迎了出來,心裡的怒火反而消了一半,又問他:“你今日怎麼有空在這,不是說好了今日在正殿等朕麼?”
“琉瓔想着皇上早朝應該不會太快,故而想着先看一會書,再到正殿等皇上的。不想皇上今日這麼快就回了,下次一定等在正殿恭迎皇上。”賈琉瓔如今的聲音越發的陰柔,一副媚態,卻惹得皇帝越發的愛憐。
皇帝看着他一臉小心翼翼,又無盡的溫柔,只是笑着摟住他:“無妨,你日後在這等我便是。”
“琉瓔遵命。皇上,今日如何回的這麼快?”賈琉瓔輕輕的靠在皇帝身上。
皇帝聽他這話,又想起了朝堂上的事情,又是一陣怒火:“那些人大概是活膩了,今日竟然聯名上書,更是一齊下跪讓朕退位!簡直豈有此理。”
賈琉瓔聽這話也是驚奇,但是想着應當不會是君墨宸的做法,便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既爲皇上的臣子,不爲皇上解憂效力,反而還準備逆反?”
“若是朕讓位,那繼承王位的,如今也只有宸兒。可是朕問他時,他竟然還是一臉淡漠的說,不是他做的,他無可辨說。”皇帝越說越氣憤。
賈琉瓔聽到後面竟然笑了。
“你笑什麼?”
“我笑着宸王爺真是冷漠的很,琉瓔到皇上身邊也好多年了,每每見到王爺時,他都是那般不苟言笑。故而今日皇上說的這事,這麼大的事情,他還能如常,琉瓔也忍不住笑了。”賈琉瓔笑着解釋道。
皇帝一聽他這話頗有道理,點了點頭:“朕早已立下詔書,待朕駕崩了,便是他繼位之時。”
“皇上這些年這麼寵着宸王爺,王爺自然不會忤逆皇上。”賈琉瓔笑道:“皇上是思慮太過了。”
“琉瓔,朕問你,若朕駕崩了,你日後可願跟隨?可願與朕合葬?”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賈琉瓔,這話他很早就想問了,但是一直沒敢問出口。
賈琉瓔聽他那話之後便愣住了,如何會突然來問自己這個?他,他自然是不願的。不可能生前遭盡了屈辱和□□,死後還要被他困住。
他怎麼可能會願意?
“你,不願意麼?”皇帝見他半天沒說話,心裡忽然有些失落。
“皇上,琉瓔從未想過這個事。皇上,能不能,能不能讓琉瓔想想?”賈琉瓔輕輕抱住皇帝,略帶撒嬌的口吻說道,只是他的心,越發的慌亂。
皇帝見他這般,心頭一軟,見他的模樣越發的可憐可愛,伸手勾住他的下頜:“也罷,今日突然同你說這事,也是難爲你了。無妨,朕會等你些時日的。”
賈琉瓔看着皇帝,沒有說話,他心裡莫名的怕。他不想,他真的不想。
皇帝輕輕的摟住他:“你若不願,朕會讓宸兒安排你今後的生活的。哪怕你想回碧衡,朕也不會阻攔你。朕會立下遺詔,讓他送你到那邊頤養天年。”
賈琉瓔聞言,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看着皇帝的脣在動,但是他完全不知道皇帝爲何今日會對他說這些。回碧衡麼,是啊,他是想回碧衡的,可是爲什麼現在才說?
他的腦子一片空白,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賈琉瓔忽然想推開面前這個抱着他的人,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他忽然真的怕了。不同於那年被困在皇帝身邊的感覺,那時候只是恨,痛恨。然而後來知道君墨宸的存在之後,他纔開始有些畏懼。
只是到了最後,他才知道,最初沒有反抗到底,或許便是一個錯誤的開始。到了最後,賈琉瓔還是沒有推開皇帝。或許他的心,也已經變了。從他選擇妥協的那一刻起。
“皇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琉瓔的?” 依舊是被皇帝抱在懷裡,賈琉瓔漸漸冷靜下來。
皇帝也愣住了,他沒料到賈琉瓔會問這個。頓了頓搖了搖頭:“不記得了,太久了。”
一開始不過是想着俘獲了,成爲自己的一個男寵。只是他越是反抗,他越是想將他留下。時間一長,他才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了他,漸漸的離不開他。
賈琉瓔遲疑了一下,太久了麼,呵。真真孽債,他合了閤眼,不再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