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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下人跪了一地,小穩的手有些顫抖,她知道公子聽到這件事情一定會是現在的反應,可她也沒有辦法。
冉冬的手滲出血來,那是剛纔自己一怒之下打翻桌上所有東西時不甚劃傷的,他的臉在劇烈的抽搐着,帶血的手上握着小穩帶回來的一塊囚衣的一角,“赫連琦,我定讓你血債血償!”
文瑾是被身體劇烈的疼痛所疼醒的,她掙扎着睜開眼睛,滿是泥土的手上盡是昨夜被樹枝刮傷的血痕,她忍痛艱難的想要爬起來,卻猛然發現自己竟是在一個人的懷中,那個人的雙臂至今還是死死的抱住她,她從那個人的懷裡探出頭,“赫連琦。”她忍不住喊出了聲。她定了定神,想從他的懷裡出來,那個人卻忽然開了口,“你去哪裡?”文瑾嚇了一跳,回頭看着他,半晌緩過神來,“你,你沒死?”
“讓你失望了!”赫連琦有氣無力的笑了笑,文瑾忽然破涕而笑。
空無一人的山洞裡,赫連琦躺在火堆旁,平穩的呼吸着。文瑾剛給自己包紮完傷口,一回頭,卻發現赫連琦的胳膊上也繫着布條。
“你命還真大。”文瑾轉過身,挑了挑火堆。
“放心吧,就算你死了,我也死不了。”赫連琦的聲音聽上去還是那麼有勁兒,文瑾稍稍有些放心。
“你爲什麼要救我?”半晌,文瑾問。
“我說過,有我在,你死不了。”
“你不是希望我死嗎?”
“那是你在回京歸案以後的事,現在,還不行。”
“赫連琦,你這個人說話,還真是比我還不中聽,本來想謝謝你的,既然這樣,就算了。”
“文瑾。”
“恩?”
“你那條腿是怎麼回事?”
“報應,都是報應。”
赫連琦沒有說話,整個山洞裡,只有火苗跳動的聲音。
“其實我也不知道冉冬喜歡我什麼,我殺了人,逃了獄,還不知悔改,後來被人砍傷了腿,成了瘸子。我不好看,身材,也不算好。而且,而且我還生不了孩子了,你知道嗎,赫連琦,這事是我逃出來以後誰也沒說過的,我生不了孩子了,我這輩子也生不了孩子了。”文瑾的聲音慢慢在整個山洞裡迴盪。
良久,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沒有。”
“恩?什麼?”文瑾有些沒反應過來,回過頭看他,只見他破天荒的衝自己一笑說,“你沒有不好看。”
山洞裡,滴滴答答着山上滲下來的水聲,一滴一滴,堅定的落在岩石上。
許久,文瑾也是對他溫柔的笑了笑,“赫連琦,我不跑了,我跟你走,回京城,我會認罪,我會死的。”
赫連琦認真的看着文瑾,說道,“你過來,我的胳膊斷了,你幫我接一下骨頭。”
文瑾放下手中的樹枝,走了過去,雙手緊緊握住他纏滿布條的手腕,輕聲說,“忍着點兒。”
第三日他們進了城,看了大夫,重新包紮了傷口,也抓了藥。赫連琦站在一個鋪子前突然說道,“文瑾,給你買身衣裳吧。”
“好啊,我要那身藍底白花的。”文瑾指了指鋪子裡掛的衣裳說。
“我覺得那個桃粉的好看。”說完,就徑直走了進去。
八月十五,中秋燈會。
文瑾原本跟在赫連琦身邊,可一見燈會這麼熱鬧,就忍不住跑了出去,卻還沒跑出幾步,就感覺有人抓住了自己,她回頭一眼,見是赫連琦,就笑道,“你還不信我,我都說了我不跑了。”說完,另一隻手就順勢拉下赫連琦的手,再次轉身衝進了人羣中。
文瑾提着一盞燈籠,走在赫連琦的前面,左看看,右看看。忽然,人羣中一陣騷動,文瑾和赫連琦一起擡起頭,天空中,煙花一瓣一瓣的散落,照亮着整個夜晚的大地,文瑾安靜的笑着,赫連琦默默的站在她的身後。
忽然,文瑾回過頭,似乎人羣中,有一雙眼睛在熱切的期望着自己,她順着人羣望去,三三兩兩的百姓漸漸散開,那個人就這麼悄然的被推到了自己的眼前。
文瑾的嘴角含着笑,那笑裡,有太多的想念,有太多的期待,有太多的回味,有太多的許久不見。
冉冬逆着人流朝那個在心底裡思念了多日的人慢步走了過去,頭頂煙花綻放,人羣中,他無所顧忌的輕輕吻上她的脣,她的臉上映着手裡燈籠的一抹紅,還有今夜天邊那一抹溫柔的月光。
冉冬寵愛的輕輕撫着她的面頰,低聲說,“你讓我等你,可你卻怎麼也不回來。”
文瑾眼裡噙着淚水,她心疼的看着面前再不捨離開自己的憔悴的人,輕聲道,“我好想你。”
月光下,赫連琦安靜的站在她的身後,不住的撫摸着那隻纏繞繃帶的手腕。
城外的小山丘上,十五的月亮還沒有圓,文瑾站在兩個人中間,面對着赫連琦。
“八月十五,皇上迎娶西域公主,大赦天下,文瑾,你自由了。”赫連琦單手背在身後,面無表情道。
“赫連琦,我知道,我是一個該死之人,可我還有一個人沒有見到,一件事情沒有做完。等我見到那個人,幫助她做完她想做的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給秋夏之一個交代,給她那個沒有機會看這世界一眼的孩子一個交代。”
“文瑾,你不欠我的,我所做的,是我分內之事。抓你也好,放你也罷。文瑾你記着,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跑了,不是你成功了,而是我不打算追你了。”
“我知道。赫連琦,你是我文瑾唯一敬重的人,不管世間百態,你都能看清自己要的,做自己該做的。我也想成爲你這樣的人,只可惜這輩子,我沒機會了。”文瑾笑了笑,淡然的說。
“你會的,只要你想。”赫連琦輕聲說道,“走吧,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說完,他便轉身離開。
冉冬伸手,想拉文瑾上馬,文瑾一隻手剛放在他的掌心裡,卻忽然想起了什麼,對着黑暗中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道,“赫連琦,我會死的,以你希望的方式。”
赫連琦一隻手緊緊扣住另一隻手腕上的那道深深的傷口,在黑暗中,瑟瑟發抖。
多年以後,望着京城外的那團熊熊大火,脫掉捕快的衣裳,赫連琦總是想起今生唯一一個在他身上留下印記的那個人的這句話,他左眼不住的跳動,那裡曾有那個女人留給自己的傷疤,記得曾經有個叫做文瑾的姑娘在他的生命中,來了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