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工地生活(三)

村民與老廖對答太過熟悉,聽到王橋耳中如昨日重現。

作爲曾經的昌東縣城管委副主任,王橋非常熟悉當前這種矛盾。不同之處在於以前他是作爲政府部門的領導來處理這類事情,現在是站在企業工作人員的視角來旁觀。

野外山風吹來,帶來了田野的鮮活味道,王橋抽着煙,饒有興致地聽兩人爭執。

扛扛着鋤頭的老村民指着公路道:“這裡原本有一條水溝。每年夏天都會有大雨,這個坡的水都要順着水溝流走。你們現在把水溝堵上了,以後下大雨肯定要淹到我的田土,損失大得很。這個事情沒有解決的時候,你們不準修路。”

老廖哭笑不得地用淺顯語言解釋道:“公路正在施工,還沒有修正規的水溝,我們挖了臨時排水溝,過水沒有任何問題,今年夏天下了好幾場大雨,沒有淹着你的田土吧。等到把毛坯路面修好以後,肯定要修完整水溝,這是修路的基本規範。你隨便到任何地方去看一看,從來沒有哪一條公路沒有修水溝。水溝修好以後,排水絕對沒有問題,這個你就不要擔心,這是修公路的基本規範。”

老村民將鋤頭從肩膀上取下,提在手裡,惡聲惡氣地道:“我纔不管你什麼幾巴規範,到時候你們施工隊伍走了,我找誰拿補償,只有搬起石頭打天。我今天把話扔在這裡,你們不拿錢賠償損失,別想修路,到時別怪我不客氣。”

老廖試探道:“你說怎麼賠?”

老村民道:“這塊田有二十挑穀子,以後肯定每年都要被水淹,你們按產量賠三十年。”

老廖被氣得笑了起來,道:“你這是獅子大開口。”

王橋太熟悉這些對話。在垃圾場堵場的日子裡,他曾無數次被村民們圍攻,儘管兩地相隔甚遠,陽和村民的邏輯和語氣與這個老年村民如出一轍。

每個人立場不一樣。看待問題的角度就不一樣。

從老村民的角度來說,他們是本地人,最瞭解當地的氣候和地形,知道什麼地方容易發生災害。如果現在沒有處理好。施工隊離開以後遭受損失,他們連找人賠償的地方都沒有。

對施工隊來說,想法又不一樣。在他們的施工經歷中,每個修橋修路的施工隊都是唐僧肉,會被無數村民施壓。施壓的理由往往莫名其妙。

在老廖眼裡,村民提的這事完全不能成立,他們肯定要修水溝,而且修的是標準化水溝,這樣才能保證公路安全,所以說老村民提出的問題根本不存在,現在談補償款約等於敲詐勒索。

談了半天,兩人各持觀點,無法談攏。

談崩了以後,老村民就發了狠話:“以後你們別想在這裡施工。別怪我沒有打招呼。”說完狠話後,他扛着鋤頭離開了。

從村民離開後神情,王橋知道必要有隱患,道:“老廖,你們以前遇到這種事情怎麼辦?”

老廖也是老江湖了,道:“沒有更好辦法,只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算要打架也無所謂,在外面施工遇到這種事很平常。”

王橋站在政府幹部的角度道:“你們爲什麼不找當地政府。通過座談解決問題?”

老廖苦笑道:“當地政府的屁股都和村民坐在一條板凳上,他們十有八九會和稀泥,要求企業拿錢免災。有時候你不把事情搞大,他們根本不管。這條路是成津和昌東兩個縣的政府工程。鬧事以後自然有人替我們收場,如果一味將就,鬧錢的事肯定越來越多。 ”

他挽起衣袖,道:“你看我手臂上的這條傷疤,就是上一次做工地和村民打架時留下的。我們和當地政府談好了補償,把錢給了政府。據我所知政府的補償也已經到位。但是村民和政府之間因爲其他事情有矛盾,他們不去找政府,反而阻擋我們施工。工地都是有成本的,每耽誤一天,我就要多發工資,還要付設備租用費。我被逼得忍無可忍,就帶着工人與村民打了一架,打架後以後我被治安拘留了。”

他的胳膊上有一條長長的傷口,又粗又長。

“這個工程做完以後,我基上沒有賺到錢,還小虧了一點。陳總是我的老朋友,他知道我日子不好過,就把我叫到這裡來。我來時給陳總說我還是搞技術,陳總不同意,他說搞技術的人有,還是要讓我搞協調。”老廖自嘲道:“我是工程隊裡唯一與政府機關和村民都打過交道的人,算是稀缺人才吧!我其實最煩做這些事,技術纔是我的本行。但是論技術我無論如何都比不上陳總,所以只能來搞協調。”

老廖是在自己人面前吐苦水,沒有摻雜什麼誇大言辭。

王橋對他的說法深有感慨:“現在做什麼事情都難,沒有什麼事能一帆風順。”

老廖道:“那些當官的就可以坐地發財,動動嘴皮子,什麼事情都有人給他辦好。”

若是放在一年多前,王橋或許會認同這種觀念。他如今當過城管委副主任和縣府辦副主任,體會又不一樣,“你只看過當官的吃肉,沒有看見當官的受罪。這一次,昌東縣的縣長和常務副縣長都被雙規了,還有很多二級部門的領導也被雙規,這對於他們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

老廖道:“你是做哪一行的?我看陳總對你客氣得很。”

王橋道:“前一陣子我還陪着宮方平副縣長來看過工地,現在被貶到檔案局工作,無所事事

,到陳總這邊散心。”

兩人說着話走回到工地。

陳強揹着手,守着技術人員做壓實度實驗,神情十分專注。

以前他在看守所的時候處於非常弱勢的地位,任由人侮辱欺負。來到工地上,他作爲技術權威和掌舵者,是工地上的王者,氣場十分強大,所有工人在他的指揮下一絲不苟地工作,沒有任何人懶散和嬉笑。

陳強看到老廖回來,問道:“事情處理的怎麼樣?”

老廖講了村民提出的要求。道:“我估計還有麻煩,那個村民是一根筋,不論怎麼解釋都不會聽。”

王橋又提出建議:“陳總,可不可以找政府協調?”

陳強神情很是無奈:“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找政府協調沒有什麼用。現在政府也很難,政府說的話,村民可以聽也可以不聽,沒有什麼約束力。我最怕的是開了一個頭,把錢給了村民。以後沿線所有村民都照着葫蘆畫瓢,這事就沒完沒了。我們暫時放一放吧,看他怎麼鬧,他出什麼招我們就出什麼招。”

王橋道:“村民纔是真正的地頭蛇,能避免衝突就避免。如果他們那鬧得過份了,我還是出面找鎮政府解決。雖然我現在落難,憑着以前的餘威,或許還管點用。”

陳強沒有接受這個建議,道:“蠻哥有更大用處,就不要在這些小事上牽涉精力。”

王橋自嘲道:“我已經沒有什麼正事了。也起不到什麼大作用,幫着工地解決具體事就是最正的正事。”

“如果真鬧大了,蠻哥再出面。有時打一架也好,增強凝聚力,也鍛鍊了隊伍。”陳強又對老廖道:“等會把老張、老劉和王三幾個人叫上,我們一起到鎮裡吃飯,給蠻哥接風。”

陳強和王橋說話時的語氣與用詞總讓老廖感到奇怪。陳強年齡超過五十,曾經在省交通廳擔任過總工,技術霸道,還坐在監獄。在工地上很有威信。但是他這種資歷和王橋說話之時是發自內心尊重,並沒有表演和調侃的成分。

就算王橋是政府官員,職務也肯定比不上交通廳總工,更何況還有更高級別的官員來過工地。陳總都沒有如此恭敬。

老廖儘管覺得奇怪,也沒有多嘴,王橋是王曉的弟弟,幾個公司高層的事情很複雜,關係很微妙,說求不清楚。

工地上事情多。陳強來到工地以後,不停地有員工彙報工作。陳強總是第一時間去現場,及時、準確、簡潔地下達指令。終於忙完了雜事,陳強換好衣服,帶着幾個骨幹到鎮裡面吃飯。平時陳強總和大家一起在工地吃飯,爲了招待王橋,他才特意安排在鎮裡面餐館,

“我這人做工程有潔癖,最看不慣工地裡面各種設備設施擺得亂七八糟,擺得亂七八糟說明心中無數,計劃做得不好……”一行人沿着小道穿過好幾個標段,陳強一邊走一邊給身邊的技術人員指點其他工地的得失。

王橋當過城管委副主任,檢查過城管委施工隊的施工現場,不完全算外行。仔細聽了陳強對幾個標段的評價,才明白城委管施工隊確實是土八路,自己當初選擇與陳強合作實在是英明之舉。

邊走邊談,很快就來到場鎮。這是一個與舊鄉非常類似的偏僻小鎮,時光彷彿還停留在八十年代。施工隊熟門熟路地來到取名爲新興飯店的小食店,這是一個專門賣豆花和蒸菜的小店,又髒又破,但是生意興隆,客人絕大多數都是附近工地的人。

老廖是熟客,進來以後就道:“在屋外面擺一張桌子,每人一碗豆花,一個肥腸大籠,一個排骨大籠,弄點鎮裡釀的高粱酒。”

老闆娘熱情地道:“今天我們殺了豬,有新鮮的腸旺湯,要不要。”

老廖道:“要,來一大份。”

老闆娘又道:“你們幾位老闆還是喝點好酒,我有瓶裝酒。”

老廖道:“哪個喝你的瓶裝酒,我們就喝本地高梁酒,不上頭。”

豆花和蒸籠都是現成的,擺在座上散發着騰騰熱氣,香氣十分誘人。王橋騎摩托車到工地,又在工地轉了一大圈,肚子早就餓扁了。他放了一塊肥腸在嘴裡慢慢嚼,一股奇異香味就在口腔裡呯呯爆炸。

老闆娘用盆子裝來一斤高粱酒,在高粱酒裡面放了些米飯。據說用這種辦法就可以除掉高粱酒裡面的雜質,在昌東喝酒的人都喜歡這樣做。

老廖給每人倒了一土碗酒,然後又專門爲陳強找大蒜。

陳強舉碗道:“蠻哥,我們哥倆碰一個。”

王橋舉碗一飲而盡,發自肺腑地道:“今天跑工地感覺很不錯,在大自然裡做工程,比每天坐在辦公室裡勾心鬥角要強的多。”

陳強道:“各有各的苦處,這也是沒有辦法的生活。長期生活在偏僻的地方,與家人無法團聚,人會變得非常糙,我老婆開玩笑說我在勞改隊裡氣色比現在還要好一些。其實,能團在這裡的人每個都有故事,老廖打架被拘過,還有王三,老婆跟人跑了。我們幾個人不想胡亂混一輩子,都想把公司做好,也揚個眉吐口氣。人活一口氣,這口氣我一直憋着,他們幾個也差不多。”

大家喝着酒正在聊天,從裡屋走出來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其中一個罵道:“陳強,你他馬的,裝什麼逼,把我們的成本全部弄高了。聽說你是貪污犯,在監獄呆過,是不是還沒有呆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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