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同妹妹的課本，嘩嘩翻動，飛速更迭，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是到了最後一頁。
一恍神，如隔三秋。
這三年，白夜的小小家庭早已發生了滄桑鉅變。
第一年。
後媽難產而死，她的女兒胎死腹中。
第二年。
父親沾上賭癮，他的餘生蹲在獄裡。
第三年。
房子遭遇改造，他和弟弟流落街頭。
……
十二月。
凜冬。
風雪又白江南岸。
白夜從溫暖的橋洞中醒來，呵氣成霜。
低頭，望着身邊正在熟睡的弟弟，他的手裡還在抓着大大的挖掘機，挖掘機的大鉗子裝滿了泥土。
看來還真的是喜歡挖掘機啊，肯定是藍翔的料。
白夜笑了笑。
幾個月前。
弟弟想吃的東西可多了，雞腿，蝦尾，黃燜雞米飯。
幾個星期前。
弟弟改口說了，說想喝胡辣湯，吃茶葉蛋。
昨天夜裡。
弟弟又改口了，說想吃帶着辣椒麪的饅頭。
“什麼饅頭，哥哥給你買茶葉蛋！”
白夜摸了一下他的小腦袋，就滑動着輪椅，早早出門，去給弟弟尋覓早餐。
他揹着簍子，踩着早已磨破的拖鞋，探出的腳趾早已皸裂而不知。
每臨近一個垃圾桶，他都要仔仔細細的用木棍翻個遍，有空瓶子的撿空瓶子，有沒有發黴壞掉的食物也撿起來。
有完整的蝦頭，有吃了一口的蘋果，有吃了一半的麪條。
不過蝦頭上面沾染着唾液，蘋果沾染着剪過的腳指甲，麪條裡混雜着牙籤，擦過鼻涕的衛生紙。
此外還有白色的蛆蠕動着肥胖的軀身正努力的鑽孔，打洞，造家，辛勤的勞動，只爲了給下一代提供一個良好舒適的學習和生活環境。
只是每次都要聞着一股臭氣熏天的味道，鼻子早已變得不是那麼的敏感。
他想過兼職，發傳單，人家嫌棄攔不住別人，不要。
也想過面試，當櫃員，人家嫌棄沒有文憑，也不要。
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而撿垃圾，什麼資格都不需要，只要有一雙眼睛，就能發現垃圾也分爲三六九等。
他只撿好的垃圾。
而那些壞的垃圾，正如一度被別人摒棄過的自己，被人遺忘，不回收，進行徹底的填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白夜已經撿了七個瓶子了。
但是這還不夠。
以前一個塑料瓶子賣一毛錢，一個玻璃瓶子或者一個易拉罐瓶子賣兩毛錢。
只是隨着物價上漲，空瓶子的價格也不比以前。
現在的空瓶子統統都論斤賣，一斤的瓶子，只賣一塊錢。
從早晨撿到中午，不知道走過了多少條的街道，翻過了多少的垃圾桶。
只爲了能夠攢更多的瓶子，換來更多的錢。
這就是白夜的日常生活，周而復始，日以繼夜，夜以繼日。
……
他走到一個小飯店的門前。
沒有進去，只是扭頭望了望裡面的鐘表。
哦，下午一點二十七分了。
摸着有點飢餓的肚子，他將褲子的鬆緊帶又拉緊了一圈。
估計現在弟弟也醒了，他跟自己一樣，也正在餓着肚子的吧？
一想到這裡，他連忙回頭望着簍子裡面的瓶子，發現瓶子才一半，並沒有滿。
按照之前琢磨出來的算法，一簍子的瓶子差不多就是一斤，也就是說，現在才收集了半斤而已。
半斤，就是五毛錢。
夠了。
就先到這吧。
弟弟餓了，得趕緊賣瓶子完回家去。
一個小時後，他到了收廢品站的地方。
“三毛錢。”
那個有着下八撇鬍子的老頭只是隨便秤了秤，就隨口說道。
白夜感覺受到了欺騙，質問道：“什麼？三毛錢？不是之前都是五毛錢的嗎？”
“沒辦法，瓶子又便宜了，我也不想賠本啊。”老子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彷彿在告訴白夜，老子就賣三毛錢怎麼滴了。
“我去其他地方去賣。”白夜掉頭就要走。
老頭子急忙喊道：“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其他的店都在幾千米開外的地方，而且價格比我還低！小夥子啊，我看你是個殘疾人，我看不如這樣吧，3毛5一斤賣給你如何啊？你放心，這可是良心價啊，公道自在人心啊！”
“我信你個鬼，你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白夜不理他，硬是轉身離去。
他寧願跑到幾千米開外的廢品站，也不願意在這裡讓老頭子賺一分錢！
只是，雪下的更大了。
地面的積雪厚度又增加了一釐米。
白夜艱難的搖動着，時而上坡，時而打滑，時而失靈，偶爾來個好心人會在後面推白夜一把，助他一臂之力。
“謝謝！謝謝！”
白夜望着那位穿着綠色棉襖的大叔，沒成想一低頭，發現這個大叔是個瘸子，只剩了一條腿。
當下，他就愣住了。
“客氣啥呢，快走吧，外面天氣冷，快上路吧。”大叔又助了一把勁，把白夜推出去了。
又是一個小時。
白夜終於跑到了另一個廢品站。
……
“哥哥，哥哥……”
弟弟早就醒了，只是一醒來，他就沒有力氣爬起來。
他的眼睛微眯着，想睜開，卻不知道爲什麼，眼皮總是像門一樣想要無情的關上。
“哥哥，我餓，我餓……”
他的小手在旁邊胡亂的扒動着，他摸到了挖掘機，又摸到了大鉗子，又摸到了大鉗子裡面的泥土。
“這是……哥哥……給我帶的……米飯嗎……”
弟弟顫抖的小手，努力的抓起泥土，張開小嘴，將泥土塞進嘴巴里。
“吧唧，吧唧。”
“好吃，好吃……”
弟弟吃完了之後，繼續抓，繼續吃。
“好吃，真好吃……哥哥……你也來吃啊……我……吃飽了……”
……
“五毛錢一斤！”
另一個廢品站的大叔秤了一下，就從懷裡掏出了五個鋼鏰，“好嘞，您收好！”
“謝謝！謝謝！”
白夜將五毛錢裝起來，就朝着家的方向趕去。
並順路在旁邊的小超市買了一個茶葉蛋。
“那茶葉蛋一塊錢一個！”那位大媽提醒道。
“我只有五毛錢，我撿一個最小的行不行？”白夜央求。
“行吧行吧，看你是個殘疾人，就收你五毛吧。”大媽一下子就心軟了，答應了。
“謝謝！謝謝！”
買了熱乎乎的茶葉蛋之後，白夜搖動輪椅的速度就更加快了。
離家越來越近，他的心情也越來越激動。
“弟弟！我回來啦！”
“看看我給你帶的什麼好東西了！”
未見其人，先喊其聲，白夜走到了橋洞外面就迫不及待的大聲喊道。
“你猜一猜！是什麼？”
“哈哈哈！想不到吧？是你最最最最喜歡吃的茶葉蛋！”
白夜來到了弟弟的身邊，發現弟弟還沒有醒來。
“弟弟，醒一醒啊！”
“太陽都曬屁股了！快醒醒啊，吃茶葉蛋啦！香香的好吃的茶葉蛋呦，還是熱乎乎的呦，弟弟快起來吃吧！”
白夜哄孩子的語氣在弟弟的耳畔重複了幾遍。
可是卻發現，弟弟依舊一動不動。
“弟弟？弟弟？”
白夜愣了一下，他連忙俯下身，伸出手，去推了一下。
“弟弟？弟弟？”
推的更加大力了。
“弟弟！弟弟！”
白夜一下子從輪椅下摔下來，撲倒在了弟弟的旁邊，他雙手去晃，“弟弟！弟弟！”
這時，他的目光注意到弟弟的臉上，頭髮上，都已經凝結了些許霜白的冰花。
白夜倒吸一口涼氣，顫抖的將手移到弟弟的鼻子前。
空氣突然靜止了。
白夜手中的茶葉蛋，啪嚓一聲落在了地面上。
那是心碎了的聲音……
有三十三隻烏鴉聞訊而來，無視白夜，瘋狂啄食着發臭的屍體。
“滾！滾！都給我滾啊！”
白夜拼命趕着它們。
……
幾個小時了。
大雪，依舊肆無忌憚的下着。
白夜默默的將弟弟緊緊抱在懷中，給他取暖。
哪怕弟弟不能感受到一絲的溫暖，白夜也想要用所剩無幾的力氣，去融化他身上所有的冰花，逼退這個世間所有的寒冷……
“我……我愚蠢的弟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