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漢向陸騰飛講述自己在南京城死裡逃生的經歷。
夜深了，槍炮聲漸漸稀落下來，只有城內的一些地方還朝漆黑的夜空發射一串串紅紅綠綠的信號彈，這是僞軍們爲敵機指示轟炸的目標，從淞滬會戰之後，不少官兵投靠日軍，充當賣國賊。
中華門城樓上，陸老漢剛剛指揮過一場激戰。兩個小時以前，一連連長來電話說，中華門與水西門之間城牆突出部有一段已經被突破，攻城的日軍正在用繩梯向上攀登。
透過黑濛濛的夜霧，斑駁的城牆已經被日軍的飛機和炮彈轟塌了好幾處垛口。雨花臺下午已經失陷，此刻，這裡成了抵抗的第一道線了，也是敵軍涌入內城的最後屏障。上級在電話裡發來命令：“挑選一百名精壯士兵組成敢死隊，一小時內將敵人反擊出去，任務完成，官兵連升三級！”
放下話筒，陸老漢走出指揮所，命令三連的機槍大炮直接掩護。自己率領精心挑選出的敢死隊吼叫着衝入敵陣。刺刀與刺刀相擊，寒光與寒光相映，槍彈對射，鮮血飛濺，殺聲震天。頑固的敵人與無畏的勇士抱成一團，廝打着、拼搏着，慘叫聲，刀器的碰撞聲匯合成一片，有的被刺死，有的一齊滾下了城牆！不到一小時，突入城牆的敵兵全部被肅清，還活捉了十多個。可短兵相接中，陸老漢和敢死隊們都中彈倒下了。
這時，師長王耀武來了電話：“全城戰況很亂，抵抗已不可能，爲了保存實力，部隊在完成當前任務後，可以相機撤退，撤退方向爲浦口以北。”
放下電話，副連長立即感到情況不妙。敵人還在反撲，戰鬥正在繼續，怎麼能撤退呢？他拿不定主意，只好找來幾位排長一起研究撤退方案。
指揮所裡的軍官們還沒拿定主意，雨點般的機槍子彈就朝指揮所掃過來了。副連長左腿中彈，正傷着動脈，血流不止，只好用擔架擡下城牆。一直到下關，他才甦醒過來。
最後他們決定部隊大都撤下了陣地。十三日凌晨零點十分，日軍第六師團的前鋒長谷川部隊攻入南京十九座城門中最堅固的中華門，南京無遮無攔的暴露在日軍的槍口刺刀之下。接着，日軍的岡本部隊也衝入城內。南京城的南大門陷落了！
十三日上午，陸老漢從士兵的屍體中醒來，不幸碰上三個日本兵。他們把陸老漢帶到東方巷口的華僑招待所。日本兵把陸老漢和另外七八個人關在一間小屋裡，幾天不給吃不給喝。十六日下午，日本兵把他們趕出小屋，用繩子一個個地反綁起來。排好長的隊伍後，又用長繩子把隊伍兩旁的人的膀子與膀子連起來。陸老漢排在右邊，從前面數下來約是第七八個，兩邊有不少日本兵扛着槍押着，他不知道日本人將要幹什麼，但直覺告訴他，他可能會不來了。
到了下關，走熱河路，再往靠河邊的一條小巷子進去，到了煤炭港，就是以前火車過長江的那個地方，也是陸騰飛看到焚屍的地方。
隊伍停下來了，陸老漢看了看，大概有三百多人。日本兵用皮帶抽、用槍托打，把他們都趕到煤堆上，四周機槍架好了，一個日本兵“啊”的一聲大喊，接着哨子一吹，槍聲就像放鞭炮似的噼哩叭啦響了，人一排排地像割稻子一樣倒下了，陸老漢糊里糊塗地也倒了，人昏了，不知道是死是活。
那天白天晴，多雲。夜裡月亮當頭的時候，陸老漢醒過來了。身子動不了。睜眼一看，身上壓着幾個死人，身上盡是淋漓的鮮血！他想：我是人還是鬼？這裡是天堂還是地獄？
推開死屍，我爬起來一看，還有幾個人坐着，我數了數，有五個。我問離我近的那一個人，“兄弟，我們沒有死？”
那也是個軍人。他說：“沒有，不過現在還沒脫離危險”
這時，坐在鐵軌邊上的一個人把反綁的繩子磨斷了，後來他幫我把我的繩子解開，之後我們去幫其他人解繩子，最後五個人的繩子都解開了。
陸老漢爬到江邊，先把滿是血痕的軍衣脫下來，洗了洗，擦掉身上的血，就摔到江裡去了。他四天沒吃飯了，全身酥軟無力，就靠在一個鐵架子上養了一會兒神。這時，其他人都各奔東西了，有的帶着傷一拐一拐地到和記洋行，有的抱着木板過江了，有的還一頭霧水的朝城裡走，好幾個都是外地人，講的四川、廣東口音。有個人問我：“你不走啊？”
陸老漢說：“你們先走，我休息一會再走。”
坐了一會，陸老漢慢慢地站起來，往一死人堆裡走，在一個死人身上扒下了一件破的平民衣服穿，天亮時走到熱河路。不料，惠民橋邊過來了四個日本兵，陸老漢被嚇得半死了。日本兵大吼一聲：“站住！”。問道：“幹什麼的？”
陸老漢臨時編了一個理由說：“老百姓。”他們抓過我的兩隻手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又問我出來幹什麼。陸老漢又騙他們說：“給日本先生挑東西。”邊說邊把手搭在肩上裝出挑擔的樣子，其實他也不知道當時日本人要不要中國農工。一個日本兵問我：“有沒有路條？”
“沒有。”陸老漢心慌了，沒想到還要什麼路條。
一箇中等個子的日本兵從衣袋裡掏出日記本，撕了一張，用鋼筆寫了“苦力使用過”幾個字給了我，上面還有些日本字陸老漢不認識。
日本兵穿着大皮靴在前面的咯的咯走，陸老漢在後面慢慢地跟着。馬路上沒有什麼行人，全是死人，一堆一堆的。
兩三個日本兵進來趕着幾十個人從他身邊走過，那些無辜的居民投來無助的目光，表情低落到了極點。遠處外面江汊子邊穿黑衣服的日本海軍三四十個人一人一支**等着。一陣槍響，又有一批人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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