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生被綁在了童嬌秀屋子裡的頂樑柱上。
童高擦着汗,領着太監宮女們,擡着那三具屍體走了。他雖然不知道白月生的下場將會如何,但讓他略感欣慰的是,從童嬌秀十歲開始,這六年來,她第一次把一個“僕人”活着留在了她的身邊。
這對童高來說,是一件好事。
童高履行了諾言,在中午送來兩份豐盛的足夠四個人吃的午飯之同時,還叫人擡來了一萬兩銀子,堆在了被綁在柱子上的白月生面前。
見白月生還活着,童高很是高興。
他對白月生耳語道,“有沒有命花這一萬兩,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童高走了以後,白月生就盯着臉色蒼白的童嬌秀。
童嬌秀也盯着面無血色的白月生。
誰都沒說話。
白月生盯着童嬌秀,看她用手抓起那些飯菜,一口一口塞進她的嘴裡。每吃下去一口,她都把牙齒咬得嘎嘣作響,好像她吃的不是飯,而是白月生的骨頭。
她把一份飯吃了個乾乾淨淨,半個米粒也沒剩下,顯然是餓了很久。
她打了個飽嗝,蒼白的臉上露出個神經質的笑容,將一碗白米飯端到白月生面前。
“想不想吃?”
白月生沒有回答。
“我很想殺了你。”童嬌秀笑道,笑得跟神經病沒有任何區別,“我是不是很傻?”
她擡起腳,狠狠踹在白月生的褲襠上。
看着白月生渾身顫抖,冷汗直流,童嬌秀哈哈大笑。
她笑一陣,就用手抓起另一份米飯,往自己的嘴裡塞一口。再笑一陣,就用手抓起一把紅燒豆腐,往自己的嘴裡再塞一口。
“你說,是我先撐死,還是你先餓死?”
她不需要白月生的回答。
她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無論我會不會撐死,你都會餓死。一刀殺了你,太簡單了!”
童嬌秀用手,把所有的飯菜挨個抓起來,全部塞進了自己嘴裡,一粒米、一根菜葉子都沒有剩下。
在她吃下最後一根油菜時,她的肚子已脹得不成樣子。
她隔着衣服,摸着自己滾圓的肚皮,擡起腳來,朝她的牀邁出一步。
便倒在了地上。
沉睡過去。
她已有三天沒合過眼。
三天之前的黃昏,韓娘娘拜佛回來時,她強打着精神,對韓娘娘笑了笑,讓韓娘娘領着她,在深夜時分,出了一次門。
那是她自十歲開始,六年來第一次走出童府。
雖然韓娘娘很不明白,她爲什麼會赤身裸體躺在地上,她的衣服爲什麼會被撕成了碎片,但韓娘娘就算想破了腦袋,也絕不會想到白月生身上,更不會想到男女之事上。而童嬌秀在那個時候,表現出的極端的鎮定,讓她徹底放下了心,以爲童嬌秀不過是生理問題難以忍受,纔出現了那樣的場景。
在那個深夜,韓娘娘陪着童嬌秀坐在轎子裡,在上百名禁軍的護衛下,去了“蔡府”。
童嬌秀找到蔡球,忍着下體的疼痛,把蔡球狠狠揍了一頓。她在蔡球豬圈一般的牀上,發現了十多幅彩色的圖畫。
每一幅畫上,都有兩個人。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男人的下體跟白月生沒有區別。
男人與女人的姿勢,那其中有一種,跟白月生當時束縛着她,在她身上胡作非爲的姿勢沒有任何區別。
她翻看着那些圖畫,哈哈大笑。
她將那些圖畫收入懷中,一把火點着了蔡球的房子,出了蔡府,對坐在轎子裡等她的韓娘娘說:“我沒事。”
韓娘娘信以爲真,又陪童嬌秀睡了一夜,在第二天大清早,就辭別了童嬌秀,尋找仙佛聖地許願去了。
韓娘娘剛走,童嬌秀就找了塊木板,在木板上,用小刀刻下“白勝之靈位”這五個字。將木牌擺在院子裡,然後從懷裡摸出那十多幅圖畫,一把火點燃,燒成了灰燼。
在這三天裡,她嘗試畫出一幅畫。
她要把那幅畫,送給她爹童貫,讓童貫滿天下去找畫上的人,將那個人五花大綁到自己面前,她要親自一刀一刀,從他的胯下割起,割他三萬刀。
但剛畫出兩個眼睛,她就一把火,把紙給燒了。
她在數百張紙上,畫出了數百雙眼睛。
只有眼睛。
那些眼睛,隨着那些紙張,全部被她付之一炬。
她就那麼畫了又燒,燒了又畫。
在第三天的時候,她不用再畫了。
因爲她始終都沒有畫出來的那個人,突然又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但當他被綁在柱子上以後,她始終沒有拿刀去割他。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直到被大量的飯菜撐倒在地上,睡了過去,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什麼。
……
黃昏時,童高再一次送來了飯菜。
“你依然活着,這真是個奇蹟!”
童高放下飯菜,很是欣慰地拍了拍白月生的肩膀。
他剛走出去把門帶上,童嬌秀就醒了過來。
她躺在地上,望着夕陽下被綁在柱子上的那個男人,哈哈大笑。
她笑着爬起來,撲到了自己的牀上,從枕頭下,翻出那塊刻有“白勝之靈位”的木牌,走到白月生面前,擡起腳,朝白月生胯下死命一踹,將那塊木牌舉到白月生眼前。
“認不認識字?”
白月生點點頭。
童嬌秀把木牌,狠狠扔到白月生臉上。
木牌落地。
童嬌秀轉身,將一把水果刀抄在手中。
白月生冷汗直流。
卻見童嬌秀撿起木牌,一手捏着木牌,一手握着小刀,在地上坐了下來,將木牌翻轉,用小刀在沒有字的一面,用力刻下了六個字。
“童嬌秀之靈位”。
刻完以後,她端過一個盛滿了灰燼的火盆,點起火,將那塊木牌扔了進去。
望着那木牌燃燒起來,童嬌秀喃喃自語:“他被燒死了……我也被燒死了……”
她脫下自己的上衣,投進火盆。
脫下自己的裙子,投進火盆。
她脫下自己的肚兜、內褲、襪子、鞋子,赤身裸體,將那些衣服全部扔進了火盆裡。
然後,她用小刀,把白月生的衣服拽起來,一刀,一刀,劃開。
將劃下來的一條又一條破布,扔進燃燒的火盆中。
火,越來越大。
白月生身上的衣服,越來越少。
童嬌秀哈哈大笑着,流着淚,將白月生的褲子脫下。
她盯着白月生的胯下,擦了把眼淚,笑道:“我現在明白,這個東西是幹什麼用的了。”說着話,將白月生的褲子,扔進了火盆。
噗
火焰噴起。
妖豔而美麗。
紅紅的火焰,將她蒼白的臉,映得通紅無比。
“你看見了,你的靈牌,還有我的靈牌,我和你在一起,我們的靈魂已經被火燒死。現在,我要燒了你,燒了我,燒了這千刀萬剮的地方!”
她突然瘋叫起來,將火盆舉起,扔向了那張粉紅色的單人牀。
她在那張牀上睡了六年。
他在那張牀下睡了兩天。
他在那牀邊,在這間屋子裡,糟蹋掉了她的整個人生。
雖然,在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的命運,就隨着童貫和蔡京的政治交換而被糟蹋了。
她的命運,本來就是一場災難,一場誰都不能挽救的災難。
白月生的出現,白月生在她身體上那令她永遠無法忘記的一天,無異於雪上加霜。
火,燒着了褥子,燒着了被子,燒着了木牀。
她望着那熊熊的火焰,哈哈大笑。
她大笑着,撲在白月生身上,死死掐住白月生的脖子。
“你要死了。”她說,“我也要死了。”她笑着說,“我和你一起,將葬身在火海之中。你猜,誰將會是最傷心的人?是蔡京?還是童貫?還是蔡球?還是,我?——不會的!我一點都不傷心!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我是不是很傻?”
白月生長嘆口氣,望着那越來越大的火焰、越來越重的濃煙,聽着那烈火燃燒的聲音,苦笑着,搖了搖頭。
“你一句話都不說,你爲什麼一句話都不說?我就要死了!因爲你,我就要死了!我突然發現,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爲了誰去死!我突然發現,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誰死在一起!我爲什麼,要跟你死在一起?我爲什麼,在再次看到你的一剎那,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
尖尖十指,刺入白月生的胸口。
白月生忍受着劇痛,閉上了眼睛,感受着屋子裡越來越高的溫度,感受着已然不可挽救的火焰所帶來的窒息。
“如有來世,我希望,我不要再生在一品大員的家裡。如有來世,我希望,我不要再在一歲的時候,就被那個一品大員許給宰相的孫子。如有來世,我希望,我早一點了解到,什麼是男人,什麼是女人。”
她的聲音由最初的喊叫,變得越來越平靜。
“每日,看朝陽升,夕陽落。繁星明月,輪迴千百世。身處在高牆大院中,面對着繁花似錦,面對着流年消逝。我卻不懂,那些到底是什麼。我也不懂,自己是什麼。我更不懂,我在等待着什麼,又在期盼着什麼?我活在怎樣的世界中?又將在怎樣的世界中死去?這個世界,總是那麼變來變去,又一成不變。它真正要變時,我陪着你,一起死了。”
淚如泉涌。
聲如奔雷。
嘶吼。
奔雷嘶吼。
煙霧瀰漫中,童嬌秀被嗆得昏死過去。
白月生被嗆得眼淚直流,不住地咳嗽起來,終於歪下了脖子,陪着她,一起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