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律點點頭,可神情是蕭青芫從未見過的……落寞。
蕭青芫是真的滿心疑惑,他和齊律自幼相識,這傢伙臉上不是囂張便是跋扈,要不就一臉無賴樣子。何曾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蕭青芫不由得斂神聽謝珂的話。
“……那時我們的親事初定,阿律總是給我去信。而且必定準時,從未耽擱。突然間,那信遲了數日,隨後林長源找上門來,說是擔心阿律出事了。
我便求了大福澤寺的主持。
他便以前往京城祈福的名頭,帶了我同行……我最終將阿律安置在城中,原本隸屬於楚氏的院子。那個院子青芫兄長也知曉,便是我出嫁時,外祖母送了我當陪嫁的那個京城宅子。”蕭青芫點點頭,因着剛纔謝珂的話而有些失神……
原來,竟然還有那樣一出。
他只能看出齊律的命格極貴。可這顯貴的命格中又夾帶着早夭的命相。
也許有一句口口相傳的話是說的……顏盛必折,越是漂亮的東西,存世時間越短。其實這種早夭的面相不僅僅是齊律。蕭青芫曾與楚曄共事。在蕭青芫看來,楚曄其實也是個短命鬼。不過他和楚曄的關係還沒親近到能對他講這番話的地步。所以這話他始終藏在心中。
今日聽謝珂之言,倒讓他想了起來。
只聽謝珂繼續道。“……毒最終雖然解了,可是阿律於子嗣一事上,卻是極難,北境時,林長源診出我身懷喜脈之所以那般高興,實是這孩子,乃老天眷顧。
若無上天垂涎,便是一個女兒,我們命中也是沒有的。”謝珂調子極輕的將齊律中毒,最終雖解。可終究傷了子嗣之事一五一十的說給蕭青芫聽。
這種事,實是隱密。
不過齊律已經認命,所以齊律聽謝珂的話,不過是稍微回憶了一番那時的心情罷了。
頹廢。黯然,覺得老天待他太過苛刻。甚至想着他本該生於世間,想着不如就那麼一日日耗盡精力而亡。是謝珂最終的不離不棄讓他重拾信念。
從那刻起,他便發誓。
這個姑娘,他要一世。不,要生生世世對她好。
什麼門不當戶不對,什麼京城齊氏該娶個顯赫出身的姑娘,方顯尊貴。屁話,他齊律娶媳婦,當然自己說了算。便是皇帝也不能相攔。
齊律雖然不覺得如何,不過謝珂這番話是真的讓蕭青芫神情大震……絕人子嗣!這樣歹毒的心腸。在蕭青芫看來,這與殺人性命無異了。而且所用之法,竟然是下毒,若不是齊律命大。面前這精明的小子,也許早就成了一堆白骨。
早夭,早夭,見鬼的早夭之相。
他雖然不想娶妻,可並不表示他能容忍自己一生無子。人就是這樣,尤其是男人,生不出兒子會被世人所唾棄,甚至說這人上輩子造了孽,所以今生註定無子。
這種話便是蕭青芫自詡看透世間百態,也是接受不了的。
何況齊律這性子。現在倒沒有說什麼。畢竟他們有了個女兒。可是一年後,三年後,五年後呢。
到那時齊律依舊無子,其實最爲難的恐怕是謝珂。
皇帝本就不喜她。便是皇帝明知齊律無子的根源不在謝珂身上,可以皇帝的心性,也保不定將一切藉機怪到謝珂身上,取了謝珂性命倒不至於,不過讓她離開齊氏卻大有可能。到時候皇帝再做主讓齊律娶個合皇帝心意的姑娘……
那時,面前這恣意妄爲的少年要如何?
蕭青芫突然發現自己非常不喜歡心中的猜測……這小子。還是無法無天的樣子更招人喜歡。
無子!
一世無子。蕭青芫想不到皇帝竟然這般狠心。得不到便毀掉嗎?因爲齊律最終娶了謝珂,而沒有依了皇帝心意娶皇帝的女兒,所以他便對齊律下狠手。
那個看起來對齊律視如己出的皇帝,似乎齊律闖了什麼禍,都一笑置之的中年男子。
他如何忍心對這樣一個漂亮少年下手?如何忍心。“……所以你便自暴自棄,任魏豫拿走屬於你的功勞?”蕭青芫消化了這個驚人的消息後,擡眸問道。
齊律一臉無傷大雅的神情。
聽了蕭青芫的問話,更是大大咧咧的搖搖頭。“自暴自棄?兄長是說我?兄長如果這樣想,實是大錯。
不過是一世無子罷了。
我便當自己命中註定無子。
老天待我終究不薄,給了我一個女兒。我已經很滿足了。所以我決定,要好好的活着,起碼得看到我家明月嫁個好人家,生一堆小娃娃……”“那你還將功勞拱手相送,沒了功勞,你便不怕陛下找你的麻煩。”蕭青芫幾乎要上前去揪齊律的耳朵了。
這小子,嘴上說着一套,可做出來卻是另外一套。
還有謝珂,將來恐怕最最艱難的會是她,她倒好,便那麼一臉縱容的看着齊律,任他在屋中大呼小叫。
這縱容法?
哪裡像是縱容夫君,反倒像縱容孩子……
不過蕭青芫心中突然有些羨慕起齊律來。不過羨慕歸羨慕,他可不想找個女人管束着自己。不過要是有個像謝珂這樣的嘛……他跑題了。蕭青芫斂回神思,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看向齊律,便是皇帝出手狠毒,可齊律也不該如此行事啊。
皇帝越是想借題發揮,齊律行事便該越穩妥。
平復南部災情可是大功,回京後便是皇帝想要尋他晦氣,都要再三掂量了。
可是這功勞齊律做完了大半,卻在將尾巴送給魏豫來收,平白的將功勞分出幾成給魏豫那小子。這不是明擺着給皇帝找理由尋他晦氣嗎?“青芫兄長,你真的以爲陛下想看我立功嗎?
以前我總覺得,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便是我那個皇帝舅舅了。我自幼不被爹孃所喜,便是出身齊氏又如何,一個不被主子在意的孩子,活的就像根野草。若非自幼便被陛下另眼相待,哪裡會有如今的齊律。
可經歷了那件事,我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上,沒誰無緣無故對另一個人好。陛下待我親厚,自然有他所求。我一旦做出讓他不喜之事,他便會毫不猶豫的對我下了狠招。
青芫兄長,相信我,與其看我功勞加身,被天下人所贊。陛下寧願看我繼續當那個齊閻王。行事越是肆無忌憚,陛下越是放心。”
齊律苦笑着說完,那黯然與心殤也隨着調子漸漸平復。
那種渾不在乎的神色卻讓蕭青芫沉默良久。
齊律所說之事他並不知曉。他一直以爲皇帝是真心疼愛齊律,是希望齊律揚名立萬的……所以纔將齊律譴往南境,可是從齊律口中卻得知。
皇帝對他根本就是欲除之而後快。
蕭青芫也是個伶俐的,齊律這般一說,他如何還不明白齊律爲何執意回京,爲何要將到手的功勞拱手送給魏豫。
“阿律,謝珂,是爲兄的疏忽。”他以爲齊律這極貴之相是因爲有皇帝真心照撫。被皇帝視如己出,命理上自然顯貴。卻不知皇帝心中對齊律竟然是猜忌提防的。現在想來,那早夭之相恐怕不是無的放矢,而是與其顯貴之命相和的。
難道是因爲皇帝?
齊律擺擺手,示意此事與蕭青芫無關。
“今日將此事告訴兄長,便是希望若是有朝一日……我和寶姐兒有個萬一,還請兄長代爲照顧明月。”
蕭青芫點頭。
向來愛的臉上難得的緊緊繃着,相比之下,齊律和謝珂臉上神情倒是平常的很。
“謝珂,據說大福澤寺的主持方丈曾贊你佛緣深厚。卻不知你這佛緣能否護佑你們夫妻二人度過難關。”這話看似蕭青芫只是隨意而言,可是謝珂卻明白,蕭青芫是意有所指。“……這兩年該是沒什麼大的風險。阿律說他及冠後便帶着我們母女前往封地。”
謝珂此話透露了兩個意思。
至少這兩年,大魏朝堂並沒有什麼大的風浪。
兩年後,不管是齊律還是朝堂,都會經歷一番腥風血雪。齊律倒沒從謝珂話中聽出什麼異常來,畢竟他和謝珂便是這般商量的。可是蕭青芫聽完後,卻鄭重的點了點頭。“也好,你們若能離開京城那是非之地,也是福氣。”
齊律的封地在大魏西北方向,雖然貧瘠了些,可總比留在京城隨時丟了小命要強。
只是……
皇帝既然已經對齊律下了手。還能讓他有命離開京城?“不過這兩年你們可以小心行事,時時提防。”
“至於魏豫,你們覺得我們將他推到陛下面前,又有頂幾分事?”
齊律乾脆搖搖頭。一旁謝珂輕笑道。“陛下雖然不相信豫王殿下能成大事,只要幾個王爺相信便可。”
“你們夫妻二人啊。真是鬼見愁。”蕭青芫最終走的時候聲音低沉的嘟囔着。
三日後,齊律夫妻二人果然動身回京城。而豫王留守桐鎮坐鎮。
臨行前一晚,齊律那張聲情並茂的請賞摺子也送了出去。齊律夫妻二人入城時,場面十分熱鬧,離開時卻十分冷清。齊律陪着謝珂坐在車中,回首望向桐鎮城門。百姓們進進出出,雖然面上依舊有着難掩的憂色,可是他們至少保住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