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奈不知如何算好看,一直認爲自己是個最普通的小妖怪,聽到女孩誇自己,紅着臉搖頭。
他憑着記憶找到了尋人的村民,隔老遠看,無數火光在黑夜裡移動。這不是凌奈第一次見到,但是他離得最近的一次。
擔心左右有小妖出沒嚇到女孩,凌奈又往前走了十來步,纔將女孩放到山坡下:“那些人是來找你的,你過去。”
“那你呢?”女孩回頭問他。
“這裡是我的家。”凌奈想了想,道。
“我們還能再見嗎?”
“不知道。”
“繡桐,繡桐吶!”尋人的村民正往這邊靠近,呼喊聲不絕於耳。
凌奈下意識要走,女孩拉住他袖子,笑意盈盈:“謝謝你,我叫南繡桐,你叫什麼?”
“凌、凌奈。”他彆扭地說完,看了眼漸近的火把,顧不上許多,轉身變成兔子跳走了。
村民們跑到女孩身邊,見女孩滿臉笑容,放下心來。
“跑丟一整天了,你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你還笑得出來!”
從那之後,父親不敢再帶南繡桐打獵,但她想見凌奈,於是偷偷跑過去,找一處地方寫上凌奈的名字,把新鮮的蘿蔔放在那兒。
林中小妖怪看到後告知凌奈,凌奈才知道她每日都會過來。
人與妖是不同的,他希望她忘記關於他的事,但她十分執拗,只要不打雷下雨她都會進山,哪怕被父親訓斥也不放棄。
他無可奈何,只能出現在她面前,勸她不要再來。
她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你救了我的命,我給你送吃的,天經地義。蘿蔔甜嗎?”
前面想說的話都被堵了回去,凌奈嚥了下口水,答道:“甜。”比山裡的草還甜。
“你還有其他想吃的嗎?我家有很多菜。”她雙手打開比劃,看着天真可愛。
凌奈欲言又止,終是忍不住問道:“還有什麼菜?”
來凡間幾百年,凌奈從不好奇外界的一切,他認爲那些都與他無關,南繡桐卻一點點激起了他對凡間城鎮的嚮往,她口中的凡間,和山林裡所見所聞完全不一樣。
她會給他講村裡的故事、講同伴的糗事,會帶來各種清甜的蔬果,會拉着他偷偷去城裡買吃的。
這樣,他們度過了一年又一年,南繡桐從當初的小姑娘長成妙齡少女,凌奈仍是那個滿眼星光的少年。
他的話不多,總是在默默聽她說話,支持她做的所有事。
她要做捕快,要保護好人,也想保護善良的小妖怪,她相信人有善惡妖也有善惡,她希望所有的善者都能和平相處,希望躲在深山裡的小妖怪,有朝一日也能在凡間燈市裡盡情耍玩。
彼時凌奈恍然發現,南繡桐在他眼裡竟然發着光,以前小妹妹的模樣在他腦中被少女模樣替代,定格在那日的陽光下。
後來南繡桐爲了當捕快,到衙門找老捕頭拜師,鮮有來山中。
凌奈發現以前南繡桐幾日不來,他照舊過自己的日子,如今幾日不見,像是三秋已過,每日坐立難安,想知曉她的近況。
在山中同伴的鼓勵下,他在城郊花幾個月時間建了個竹屋,種了許多花草,想給南繡桐一個驚喜,卻意外得知她隨老捕頭抓盜賊時,老捕頭爲救她身亡了,她整日鬱鬱寡歡。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南繡桐變了,變得沉穩,變得更加認真,十八歲的她成了衙門唯一的女捕快,這是老捕頭爲她得來的,她無比珍惜。
每次她遇到挫折,都會到凌奈那兒幫他澆澆花除除草,然後他們默契地躺在院子裡曬太陽,有時候一句話不說,也能讓她感到心安。
後來南繡桐偶然惹到那幾個潑皮,潑皮拿她沒辦法,便來找凌奈的麻煩,凌奈不是不能解決,只是不想給她添麻煩,說句不要臉的,他很享受南繡桐護着他的時候。
“她有一次問我,再過幾十年,我們還能繼續做朋友嗎?我知道她害怕以後她老了,我便不能以凌奈的身份在她身邊了,因爲我不會老,我永遠都會是這個樣子。我說,當然會。時間不會讓我有任何改變,容貌不會,心也不會。我從離開深山那天就向天承諾過,會護她一世安寧。”凌奈說到這裡,目光望向遠方,彷彿看到了南繡桐正迎着風向他走來。
他脣角微彎,眼裡帶着笑意:“塢縣真是個好地方。”
“如果……如果沒有前世就好了。”凌奈神色瞬間暗淡。
轉世能抹消一個人的因果嗎?
如果能抹消,那因果報應從何而來?如果不能,那轉世後承受前世的仇怨,對沒有記憶的今生來說公平嗎?
蘇驚棠默默思考,得不出確切的答案,一開始便要尋仇的她從未想過這些。
“蘇驚棠,聽了他說的話,你有看到什麼嗎?”溫尋手搭在蘇驚棠肩上,湊近低聲問道,“當初玉炎撒謊時,你看到了不一樣的故事,這次呢?”
“什麼都沒看到,說明他沒撒謊是嗎?”蘇驚棠有些苦惱。
她想了想,問凌奈:“你有沒有從禺山帶出來的東西?”
“從禺山帶出來的……”凌奈思索片刻,從腰間取下一個墜子,“這個石頭算嗎?我看着好看,撿了不少,都送出去了,只剩這一個。”
她接過墜子:“你想知道自己的前世嗎?”
“……”他不是很想知道。
“你問我,我告訴你。”蘇驚棠握着墜子。
凌奈猶猶豫豫,格外糾結。溫尋可沒耐心等他,不耐地催促,“快些問。”
“你知道我的前世嗎?”凌奈小心地問。
蘇驚棠閉上眼睛,認真思索凌奈的問題,但看到的只有一隻兔子跳來跳去四處覓食。她睜開眼,凌奈緊張地問,“算到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她把墜子還給凌奈,凌奈鬆了口氣。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對嗎?”凌奈問。
“我只是看不到你的前身,我再想想別的辦法。你放心,南繡桐在世時,我不會動你,你努力恢復記憶。”
恢、恢復什麼記憶啊,他到底是不是聞人遜呀!凌奈欲哭無淚。
*
蘇驚棠和溫尋沿着小路走了沒多遠,看到一名女子正在訓斥三個男人。
爲首的男人正是潑皮,他捂着腫起來的臉,不服氣地聽訓,兩個跟班噤若寒蟬。
南繡桐叉着腰:“你們要是有膽就衝我來,欺負凌奈算什麼,他是我罩的人,你們好好想清楚以後該怎麼做。”
聽到聲動,南繡桐看了眼蘇驚棠和溫尋,並未在意。
“蘇小姐?”潑皮一聲呼喊讓南繡桐忍不住再次看向蘇驚棠。
是個可人兒,看着比自己秀氣許多,應當是個需要保護的姑娘。
她身邊已經有人保護了,找凌奈是爲了什麼,難不成凌奈以前也救過她?
她看着比自己年紀還小,若在自己之後被凌奈救過,凌奈肯定會告訴她,若在之前……之前凌奈一直在塢縣,她根本不是塢縣人。
“南捕頭,你再護着凌奈,也阻止不了他入贅大戶人家,人家蘇小姐看着比你有女人樣,你拿什麼……”潑皮趁機拉踩南繡桐,非要在她面前爭強。
“閉嘴!”南繡桐一腳踩中潑皮腳背,痛得潑皮抱着腳打滾。
蘇驚棠對着南繡桐微微頷首,一言不發,十分矜持。南繡桐沒了訓斥潑皮的心思,用刀柄戳了戳他,“滾吧!”
“溫尋,那個南繡桐看起來好俊,是我見過的最俊的姑娘,身手應當也很厲害,原來凌奈喜歡這樣的姑娘。你說,如果他是聞人,那他兩世喜歡的不都差不多嗎?我失憶前肯定也很強悍。”蘇驚棠笑着對溫尋道。
“溫尋,你怎麼不理人?”蘇驚棠扯了扯溫尋的袖子。溫尋回神,“怎麼?”
“你怎麼心不在焉的?”
“在思考聞人的事。”溫尋想不明白,爲何自己篤定蘇驚棠在凡間找不到聞人,爲何見凌奈第一眼便認爲他不是聞人,難不成自己知道其中秘辛,記憶在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