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舒漫卷的雲朵散開，海風揉碎了滿懷金色，鋪灑在海面，水天相接之處波光粼粼，璀璨的波光反射在林婉婉的眼皮上，提醒着她東方既白。
林婉婉的睫毛顫了幾下，慢慢張開，金烏恰在此時猛然一躍，躍出了海面，日月乾坤一線中。
“好美。”林婉婉剛清醒就見到如此盛景，一時呆了，不知不覺靈臺一片澄明，彷彿進入了一種不喜不悲的超然境界。
一直到天空一聲長長的驚空遏雲的鷹唳打破了這份寧靜，林婉婉才發覺自己還靠着蕭翀，忙直起身，捋了捋耳邊的碎髮，臉頰微紅。
村裡雞犬相聞，炊煙四起，人聲漸漸鼎沸。
林婉婉跳下了石頭，撣了撣灰衣裙上的灰塵，嫣然一笑：“走吧，表兄，看完日出了，回家用早膳去。”
蕭翀長身而起，柔聲道：“好。”
一路回去，遇到的族人倒不多。大家玩鬧了一整夜，現在東方既白，許多人便都進被窩打盹去了。
以往的大年初一，都是各支親近的堂兄弟們聚在一起吃席。
今年日子好過了，族長說過要辦族酒，開支由族裡的公共賬目上來，每家每戶出兩個勞力來準備菜餚。
席面一部分擺在宗祠前面的空地上，一部分擺在工坊前的院子裡，還有一部分擺在學堂的操場上。
這幾塊空地前幾日族裡衆人剛大掃除過，宗祠門前的磚石地更是重新花錢修整過，把一些踩碎了的磚石換了，如今瞧着煥然一新。
今年的林家莊朝氣蓬勃，一早就炊煙裊裊，言笑晏晏，每個人都穿着新衣，臉上都帶着笑容，見面第一句話就是祝福的吉祥語。
想必明日開始賓客上門，瞧見了這番氣象定會大吃一驚。
以往的林家莊，髒、窮、亂，即便是大年初一，因爲缺衣少食，除了孩子的臉上能有些笑臉，其餘人皆是麻木冷漠。穿新衣、換新房？想也別想。
但今年，幾乎家家戶戶都翻修了自己的房子。
運氣好趕上林婉婉大動土木而得了拆遷房的人家，住上了青磚黛瓦的房子，整整齊齊地排列在村道兩旁，讓人一瞧就知道這些房子都是出自同一個家族的。
而沒輪上拆遷的，也通過棉花工坊分到了不少錢，整體換成青磚黛瓦房太奢侈，但只修葺一下屋頂，鋪上最上面的一層黛瓦，那還是可以的。
這些黛瓦都是族裡造工坊、拆遷房時，由王都料開的單子，找磚瓦窯統一購置，最後剩下來沒用完的（其實是當初林婉婉特意吩咐了王都料多買的）。
後來林婉婉做主以極其低廉的處理價，內部處理給了族人們，這樣的好事，哪怕是最捨不得花錢的人家，肯定也會擠出錢來購買啊。
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要知道在大唐，平民老百姓想要買東西，可不是單單有錢就行的。衣食住行被樣樣規定了的平民，許多貨物哪怕是你湊到了錢，也不一定有資格買，黛瓦就是其中之一。
但他們族裡現在有了一個從五品的樂安鄉君，那一切就不一樣了。作爲鄉君的族人，他們有資格用超出平民規格的黛瓦——只要掏得起錢。
這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貴族之家商鋪遍地，礦場、馬場、鹽場樣樣涉及，控制着實際上的地區經濟命脈，但他們不屬於商。
從法律到社會認知裡，貴族的一切都可以堂而皇之地高人一等。
只有沒貴族背景的暴發戶、沒官方場面人物的家族，纔會被歸爲商戶，隸屬賤籍，坐不了馬車，穿不了綾羅綢緞，考不了科舉，參不了軍。
當然，日子的蒸蒸日上、地位的提高帶來的出了權利的好處，還有責任。
唐初朝廷按農民的財產狀況、貧富差距將之劃分爲九等。六等以上的農民，每三丁就要選一定爲府兵，免其租，但兵器和兵服、馬匹、糧食等要自備。
二十歲開始服役，到六十歲免役。
李世民貞觀朝，全大唐上下分置六百三十四個折衝府，由十二衛和東宮六率分領，每府的最高長官是折衝都尉。
府兵除出征與輪流衛戍之外，其餘時間都是在家務農種田。農忙時居家幹活，農閒時聚起來進行軍事訓練，由折衝府教習攻守戰術。
原本林家莊的人打漁爲生，地只有零星幾塊，家家戶戶湊不夠兩畝，全屬於低等下民，不必承擔府兵之責。
但去年以林家莊的人均收入來說，他們早就已經超過六等，若今年還是這樣好的收成，明年他們的評級自然要上升，就要開始服兵役了。
服兵役就有可能上戰場，要背井離鄉。這對於二十多年都太太平平的林氏族人來說，也是個沉重的心裡負擔。
但比起挨餓受凍來說，這些也不是不能接受。
林、蕭兩人走進家門時，華濃已經做好了新年的第一頓豐盛早膳，有牛肉粉絲湯、燕窩銀耳粥、白白胖胖的包了牛肉餡的大蒸餅等等。
昨夜醉倒的獨孤頔和蕭策也從學堂走了過來，目光奇異地與林、蕭兩人互拜過早年後，一起往花廳走。
蕭策落在蕭策身後，低聲對獨孤頔道：“他們倆？”
獨孤頔面色淡然道：“就是士衡兄想的那樣。”
“這兩人的身份……”蕭策搖頭咋舌道，“不好辦吶。”
獨孤頔毫不在意道：“子房歷來有成算，想必他自有安排，無需我們擔心。”
蕭策摸了一下脣上蓄着的八字鬍，低聲自語道：“應是如此。”
話雖這麼說，但他的臉色還是挺沉重的。
他是跟着蕭翀混的，蕭翀好，他才能水漲船高，若是蕭翀跟家族起了衝突，那他們這些跟着的部曲和幕僚，將會是第一批的炮灰倒黴蛋。
其實他早就該看出來的，蕭翀對於樂安鄉君的種種縱容，都超出了正常的表兄妹範圍之外，絕不僅僅是感激救命之恩。
只是因爲自小蕭翀就對女子不假辭色，不說公主、郡主，當初就連清河崔氏女娘的親事，他都拒了，蕭策就沒想過對方還能在男女方面開竅。
畢竟崔氏女，那可是全大唐男子夢寐以求的聯姻對象，一家有女萬家求的局面。
候濤林氏……真的提不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