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想,二十年前,也就是公元一九八三年,按照老七現在的年紀,他那時估計十七八歲左右。
我和趙欣靜靜的聆聽着,佘義繼續說道:“那天晚上,我聽到外面‘嗵’一聲響,出來一看,只見一個少年倒在了我門口。我把他弄到屋裡才發現,他的身上有好幾道傷口,像是被刀砍的,很深,已經開始潰爛了,還有蛆在裡面爬。我一想起之前害死的幾十口村民,心裡就很愧疚,總想做點好事替自己贖罪。眼前的少年已經奄奄一息了,我把他弄到屋裡,幫他清理包紮了傷口,並用陰術給他續命。然後,我又抓來很多野物熬成羹餵給他吃。
“山裡的野物極有靈性,能給人滋補精元。在我的精心調養下,過了四五天左右,那少年漸漸甦醒了過來,我當時沒告訴他實情,只是說我是個隱士。那少年十分乖覺,多的事從來不問,也從不碰我的東西。
“問起他的來歷,他說自己叫劉慶,是個孤兒,一直在外面流浪,因爲得罪了幫會的人,被追殺,捱了幾刀,逃進了山裡。來到山溝裡時,他再也走不動了,本來躺在地上等死的,突然聞到一股香味兒,然後循着香味兒來到了我的住處。
“我當時只是點頭,什麼也沒有說。劉慶聰明伶俐,能說會道,漸漸熟了以後,他給了講了很多山外面的見聞趣事。之前我住在洞裡時,和那個村裡的村民幾乎沒什麼來往,也沒交流過。聽劉慶一說我這知道,大明朝早就滅亡了,現在是什麼社會主義國家…”
佘義說到這裡,表情顯得十分沉重。
“我當時很激動,有些失態,劉慶就問我爲什麼那麼關心大明朝。猶豫了一會兒,我帶着劉慶來到了屋後,指着那座墳,把我和老爺的故事講給了他…劉慶聽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着說他從小就敬重袁督師,並且把他知道的歷史告訴了我。
“得知老爺不僅平了反,還名垂青史,我非常欣慰,縱然一死,也了無遺憾了。從此,劉慶就住了下來,他說敬重我的爲人,留下來陪伴我。後來,我見劉慶爲人忠厚,便把陰術傳給了他。陰術可以害人,也可以救人,關鍵要看修習者的心態,其實,道術又何嘗不是。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幾百年不問世事,人心竟然會變得如此的詭怪和複雜。我當時想,縱然我不能出山,有個徒弟能出山也是好的,他可以用我傳給他的東西造福百姓。
“但我沒有想到,劉慶學成本領之後,第一個對付的人便是我!他趁我不備時打傷了我,說我個老不死的活了幾百年已經賺夠了,逼我想辦法把體內的東西轉移到他身上,讓他長生不老…
“可是他沒有想到,我心神一亂,再加上元氣減弱,體內的那個‘東西’便佔了上風,立時將我控住了,跳起來撲了過去,劉慶被嚇跑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早已聽的血氣上涌了:“佘老伯彆氣,這種忘恩負義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的!”
佘義枯手一擺:“唉,罷了,罷了,怪我瞎了眼,其實,我之所以後面很想出山,就是爲了探尋劉慶的下落,免得他用邪術害人。現在,他趁我不在時偷走了嬰精,可能就是怕我出山…”
“其實,他這幾年一直就在這山外不遠的地方住着的。”趙欣說。
“我每年只有七月半子時纔可以出去,而且不能去人住的地方,出了山也沒有用的。”過了一會兒,佘義說:“你們兩個睡會兒吧,我出去給你們弄吃的。到時候,天黑前把另一個丟魂的女娃娃帶過來,晚上我給你們施法招魂。”
我剛想說我們包裡有吃的,不用去弄了,佘義卻已經出門而去了。
我和趙欣躺在牀上,各自想着心事。佘義的牀是用竹子做的,十分寬大,我和趙欣各躺一邊。雖然隔着外套,卻還是能夠感覺到竹子的光滑與冰涼。昏昏的屋裡,一切看起來都朦朦朧朧的,房頂顯得十分高遠,那一根根木椽並排斜下,就像一隻張着翅膀的鷹。
“趙姐,你之前在洞裡對佘義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趙欣淡淡的說,隨後,她問我道:“冷兒,你師父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是。”
“他爲什麼不找個伴呢,是沒喜歡的人,還是…算了,你傻不拉嘰的,問了也是白問!”
我打了個哈欠,說:“誰說沒有,師父心裡一直都住着一個人…”
“哦?”趙欣一下子坐了起來,“是誰?長的漂亮嗎?”
“你不告訴我,我也不告訴你。”
“不說算啦!哼!”趙欣氣鼓鼓的一躺,壓的竹牀‘吱嘎嘎’一陣響。
我心裡只是替師父擔心,不知道他現在什麼情況,今晚,我們能找到他嗎…
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佘義回來了。我睡的很輕,聽到動靜,很容易便醒了過來,趙欣還在沉睡。
“佘老伯,裡面裝的是什麼呀?”
佘義提着一隻袋子,裡面有什麼東西正在一動一動的。
佘義看了我一眼,說:“好東西,山溝附近特有的,吃了能滋補元氣…”
說着,佘義將裡面的東西倒了出來,我定睛去看,嚇的差點蹦起來。那是幾條色彩斑瀾的蛇,糾纏在一起,在地上來回翻滾,即恐怖又噁心。
一同帶來的,還有幾根彎彎曲曲的野山藥。佘義把蛇殺了,混着山藥煮了一大鍋,還好,他用的不是煮死孩子那口鍋…
趙欣睡醒時,蛇湯已經煮好了。佘義給我們一人盛了一大碗,雖然沒有調料,味道卻也不錯。佘義不吃東西,只是坐在一旁默默的抽旱菸,煙氣圍繞之下,他看起來十分的頹唐和落寞。
吃完以後,看看時間不早了,我決定去接晨星。
“小夥子,你回來以後,在那棵老槐樹的樹幹上敲幾下,我就給你破瘴開門。”佘義指着外面說。
佘義的房前不遠處有棵槐樹,彎彎曲曲的長的那裡。
那槐樹的葉子稀稀拉拉的,枝幹倒也粗壯,只是很彎。就像一個垂暮的老人,彎腰向山下探視。
“冷兒,回去以後,你讓我的手下想辦法去找老七的下落。我走不快,來回耽誤時間,就不跟你去了。”趙欣說。
至於老七究竟在什麼地方,趙欣也不知道,她只是在剛到臨江村的那晚見過老七一面,老七請她吃飯,之後就沒有見過了,偶爾用電話聯繫。看現在的情形,老七的電話是別想再打通了。
來到外面,我爬上山頂回頭去望,那座木屋已經不見了。輕煙一樣的霧氣中,那棵槐樹看起來很像佘義彎彎的背影…
看樣子,師父的失蹤,還有最近發生的事,應該都和老七有關,那麼,他會在哪裡呢…我忽然想到,張冬出事以後通知我的那個電話就是老七打的,據陳阿旺說,在江裡救我的那個人也是老七…他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呢?…
還有前天晚上,我和晨星明明看到了朱厚他們的鬼魂跟着一輛馬車進了死人溝。然而,當我們追進溝以後,卻沒有看到馬車的蹤影,而是被困進了一個憑空出現的村子裡…這一切,任憑我想破頭皮也理不出個所以然…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佘義燉的蛇湯的緣故,我感覺精力充沛,腳底生風,跑起來就像飛一樣,沒多久就出了山。
回到臨江村以後,那感覺就像恍如隔世,我有一種從古代穿越回來的錯覺。往日裡清冷僻落的臨江村,此時也變得繁盛起來了,就連街道,似乎也寬闊整潔了許多。
這一天,天半陰不晴的,太陽就像一個黯淡的盤子,躲在髒兮兮的破雲中。清寂的風四處漫蕩,吹的排水溝裡的落葉拍打着髒水,蕩起一圈圈漣漪。幾個民工打扮的漢子,坐在昏暗的小飯館裡喝酒,不時傳出吆五喝六的猜拳聲…還是有人生活的地方好啊,但願明天,我還可以看到日出…
來到趙欣的住處,只見小院裡一片幽靜,我的心裡掠過一絲莫名的不安。
“晨星…”我喚了一聲,沒人答應,也不見趙欣的保鏢出來。
我心裡‘咯登’一聲,上前推開門,屋裡竟然空無一人!
我頓時像被潑了一瓢冷水,從頭頂涼到了腳心。
我又去了晨星的住處,也沒有人。
晨星不見了,趙欣的保鏢也不知去了哪裡,他們的電話一個也打不通,直覺告訴我,他們肯定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