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山笑道:“張師父,現在,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嗎?”
袁本興的哥哥在外面吼道:“把這兩個畜牲就地正法!打死他們!”
“對!打死他們!”
所有人都跟着嚷叫起來,手上的工具在地上敲的‘梆梆’響,聲勢十分駭人。
村長擺了擺手,示意衆人安靜下來,說:“我們中國是法制社會,絕不能濫用私行。法律,除了保護公民的權益之外,還用來懲治不法之徒,至於這兩個人…”村長指着我們說:“交給司法機關吧,我保證,公平,公正,神聖的法律,一定會作出合理的裁決,給死去的人一個交待!”
衆人轟然叫好,很多人面露喜色。天朝就是這樣,扎堆表現愛心時,一個比一個‘高尚’。一旦哪個人倒了,一個比一個叫的歡,有些人什麼內情都不知道,但表現出來的痛恨和咬牙切齒的神情,就好像對方**了他的父母。所謂‘正義’,不過是一堆人落井下石,從別人的悲情中獲取快樂,在一片歡呼中處決自己的同類罷了…
師父十分冷靜,什麼也沒有說,但我卻注意到,他的雙手已經握起了拳頭。村長擺了擺手,幾人退出了屋子。
蕭山笑道:“張師父,請吧。”
師父紋絲不動,村長眉頭一皺:“怎麼,話說到這份上了,非要逼我們動粗嗎?”
師父悄聲說:“冷兒,我們衝出去,準備好了嗎?”
我一驚,看了看外面黑壓壓的人羣,兩腿有些發軟,但片刻,我一咬牙,點了點頭。
師父深吸一口氣,說:“走!”拉起我,衝出了屋子。
村長叫道:“截住他們!”
師父腳起拳落,瞬間,擋在前面的人就被他打倒了七八個。
衆人一看情形不對,大呼小叫的擁了過來,長短工具往我們身上招呼。
師父喝道:“冷兒,小心!”
片刻,我身上就捱了好幾棍,所幸沒有打到要害。瞅準機會,我狠狠一腳踹在了一人肚子上,那人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蹲在了地上。
人越聚越多,堵在了門口。師父眼睛都紅了,伸手提起一個,扔了出去,衆人一片驚呼,急忙散開,趁此機會,我們衝到了門口。
剛要出門時,我忽然感覺腰間一緊,回頭一看,蕭山攔腰抱住了我,我拼命掙扎,卻掙不脫,心中大駭:“師父!”
師父迴轉身,擡腳向蕭山臉上踢去,蕭山胳膊一鬆,我終於掙了出來。就在此時,李淳一拿着一根粗大的木槓,狠狠打在了師父腿上。
這一下打的極重,師父悶哼一聲,摔倒在地。李淳一又一槓打了過去,這一下,竟然是照的師父的頭打的!
我大叫一聲:“住手!”整個人撲了上去,硬生生擋住了這一下。
背上一陣劇痛,我眼前一黑,摔在了地上。師父急忙起身,將我攬在懷裡,一瘸一拐的衝了出去…
耳邊‘呼呼’風響,衆人的喊打聲漸漸遠去,而我的頭卻越來越暈,背上的劇痛讓我喘不過氣,終於,一口氣沒上來,我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了,耳邊迴盪着‘叮咚’的流水聲。
“好孩子,你醒啦。”師父溫和的說。
我掙扎着坐起來,只覺背上隱隱作痛,好像抹了什麼涼涼的東西,十分受用。
“這是哪兒啊?”我左右一望,只見四周都是荒山野嶺,我們處身於一處山坳裡,旁邊有一條淺淺的小溪。
“這是在山裡。”
師父說,那些人一直將我們追到了山裡,他抱着我,跑不快,好在,山裡地形複雜,師父和他們玩起了捉迷藏,最終還是把他們給甩掉了。
“師父,都是我不好,是我拖累了你…”我咳道。
師父眼睛一紅:“背上還疼嗎?”
我搖了搖頭說,好多了。
“我採了點草藥幫你敷了一下,好在沒傷到筋骨。我們兩個現在都走不動了,也沒有地方可去,今晚只能在山裡過夜了。”
“師父,你的腿要不要緊?”
“沒事。”師父擺了擺手,說:“孩子,你餓嗎?”
我打了個哈欠說:“不餓,就是有點困。”
“好孩子,再睡會兒吧。”
我躺在師父鋪的乾草上昏昏睡去,迷迷糊糊中,感覺師父在幫我驅蚊子。
不知過了多久,臉上一陣涼意,耳邊傳來師父的聲音:“冷兒,醒醒。”
我睜眼一看,天已經全黑了,四下裡‘噼哩啪啦’的,竟然下起了雨。
“我們要找個地方避雨,不然會被*的。”師父說。
這一帶感覺比較陌生,我們頭段時間進山找書時,似乎沒來過這裡。
雨時斷時續,打在身上,涼進心裡。走了大概有十幾分鍾,我的頭髮已經全溼了,師父脫下外套,硬是裹在了我身上。又走一會兒,繞過一座小山頭,我忽然看到,遠處依稀有一座房子,包裹在雨氣之中,看起來鬼氣森森的…
仔細一瞅,似乎是守林人住的小木屋,斜斜的搭建在那裡,後面是一片密林,黑乎乎的,山風一吹,‘嘩嘩’作響。
推開殘破的板門,我們走進屋裡。裡面一片漆黑,散發着陳舊腐朽的氣味。
師父在一張破桌子上摸到了火刀和火石,連續擦了十幾下,終於打着了火,點燃了桌上的油燈。昏燈如豆,此情此景,就像回到了古代,不過,有了亮光,我感覺到了一種安定,師父的臉上也浮現了一抹笑意。
屋子裡空蕩蕩的,除了桌子以外,就只有一張破板**,往上一坐,‘吱嘎嘎’響。這棟木屋年久失修,雖已破敗不堪,卻也能遮風擋雨。
我和師父忽視一眼,只見雙方的衣服都是又溼又髒,滿身泥濘,相顧苦澀一笑。
這時候,我終於感覺到了飢餓,肚子‘咕咕’亂叫。
“餓了吧?”師父說。
我苦笑着點了點頭。
師父朝外面看了一眼說:“忍一忍吧,等到天亮了,我去找吃的。”
我點點頭,師父嚥了口唾沫說:“要是有口酒喝就好了。”
和衣躺在**上,聽着淋漓的雨聲,我久久不能入睡,回想這一天發生的事,我並沒有感覺多憤怒,只是心裡一陣陣發毛。我實在不敢想象,人心竟然會如此的醜惡與黑暗。相較於之前那些詭異經歷,我覺得人要比鬼可怕多了,鬼有善惡之分,然而人,根本分不清善惡。同時,我又想到了晨星,心裡涌起一種難以言說的痛苦與酸楚。
不知過了多久,雨聲漸漸稀疏,可能是餓過頭了,肚子也不再叫,倦意開始向我襲來。朦朧中,我忽然聞到一股酒香,一個機伶醒了過來,荒山裡怎麼會有酒香?!
仔細一聞,卻又聞不到了,也許是錯覺吧,我搖了搖頭,師父早已沉沉睡去。
剛要躺下,我感覺到一股尿意,小腹一陣發脹。悄然下了**,我來到了屋外。
深山裡的夜,寂靜的令人心慌,天空飄着零星的雨。時而一陣風從遠遠的地方吹來,便起一身雞皮疙瘩。
我繞到屋後,哆哆嗦嗦的撒完尿,剛要回去時,一陣風吹來,我忽然聽到一種‘嚶嚶’的啼哭聲。
我頭皮一麻,再聽時,那聲音卻又沒了。我緊張的朝四下裡望,除了連綿的山影和起伏的密林,什麼也看不到。我心裡一陣發毛,只想快點回到屋裡,然而,剛跨出一步,我又一次聽到了那種哭聲,依稀是一個女子。
隨着冷汗的流出,我整個人變得冷靜,鎮定了下來。大半夜,深山裡,怎麼會有女人的哭聲?毫無疑問,一定是鬼!我忽然覺得,鬼其實也沒什麼可怕的。
這樣一想,我定一定神,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就這樣,繞過來時的那座山頭,我突然看到遠處的草窩裡伏着一個人影,還在一動一動的,同時,我聞到一股酒香,難道這是個酒鬼?
我一咬牙,從草叢裡抄起一根樹枝,悄悄的潛了過去,心想,管你是什麼鬼,先打了再說。
來到近前,我掄起那根樹枝,大叫一聲就要砸上去。與此同時,那‘人’也發出一聲尖叫,是個女的。
“你…你是人還是鬼?”我顫聲問。
那‘人’愣了一下,低聲說:“你是阿冷嗎?”
我腦袋裡‘嗡’的一下子,結結巴巴的說:“你,你是晨星?!”
“阿冷!”晨星大哭一聲,撲進了我懷裡。
一時間,我呆愣在了那裡,不知道究竟是在做夢還是真的。
良久,我回過神,晨星也止住了哭泣。
“晨星,你掐我一下。”
晨星一愣,不明所以。我自己掐了一下,很痛,不是做夢。
“晨星,你怎麼會來…”由於狂喜,我說話都變得語無倫次了。
晨星輕輕從我懷裡掙了出去:“阿冷,你恨我嗎?”
我連連擺手,眼淚也顧不得擦:“當然不恨!我怎麼會恨你呢?!”
“其實,我知道你是無辜的,但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我不得不演戲,狠狠的打了你一巴掌。阿冷,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爲什麼,爲什麼我的義父和凌志飛竟然是那樣的人…”
晨星搖搖晃晃,一副要摔倒的樣子,我走上前,從背後將她抱在了懷裡。只覺心裡有一種解脫般的幸福,同時,伴着一種自憐。
“你知道就好,我真的…真的什麼也沒有做過。”
晨星連連點頭,淚水落在我手臂上。
良久,我問:“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聽說你們被追進了山裡,心裡想,你們身上什麼也沒帶,晚上肯定又冷又餓,於是就偷偷的跑了出來,給你們送吃的,我還帶了一瓶酒,我知道師父喜歡喝酒,可剛纔摔了一跤,把酒瓶子給打破了…”
我的心猛的一疼:“傻瓜,山裡這麼黑,你就,你就這樣大晚上一個人來了?”
晨星破涕爲笑:“你們不怕,我也不怕,好高興啊,我終於找到你們了,師父呢?”
我剛要開口,遠處傳來師父的聲音:“冷兒…”
回到木屋,只見晨星身上的雨衣已經被刮破了,頭髮散亂的披在肩上,腳腕上被樹枝劃了一道口子。
我感覺胸口一陣揪心似的疼,皺眉道:“誰讓你大半夜一個人來的,出了事怎麼辦?”
晨星似乎也有些後怕,臉色略顯蒼白,她衝我吐了吐舌頭,對師父說:“師父,對不起,我給你帶的酒不小心打破了。”
師父擺了擺手,聲音有些哽咽,只說了一句好孩子,就說不下去了,將頭扭向了一邊。
晨星帶來的食物很豐盛,有魚罐頭,牛肉乾,壓縮餅乾,還有一隻皮酥流油的烤鴨。一陣狼吞虎嚥,我打了個飽嗝,擡起頭,發現晨星正在屋子裡來回的走動,東瞧瞧,西看看,神色有些異樣。
就在我不明所以時,晨星迴過頭說:“這間屋子,我小時候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