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公良先生咳的是臉紅脖子粗,額頭青筋直冒,被嗆的三魂蕩蕩,七魄悠悠,眼看着眼珠子就要翻白了。
趙政連忙過來爲他順背,背還沒順兩下,忽然外面慌慌張張跑進來一個小子。
“禍事了,先生,禍事了!”那小子大喊,驚慌失措地好似天將要塌下來一般。
“什麼事?”公良先生一聽禍事二字,氣的兩眼冒火,卻因爲無力,只能夠弱弱的問。
“先生,您,您的私生女來找您了!”那小子結結巴巴的說道。
公良先生一頭栽到地上,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幸虧趙政眼尖手快,趕上前幫他順了幾下胸口,見沒什麼效果,又掐了掐人中。半晌,先生終於緩過一口氣來了,他一把抓住那小子的前襟,眼中冒火,喝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那小子一慌之下口不擇言,忙不迭的擺着手說道:“先生,這不怪我!這不怪我!不怪我!不怪我!”
當然怪不到你!
公良先生瞪着他,問:“到底怎麼回事?”
那小子手忙腳亂的剛要訴說下情,冷不防院子裡傳來一聲嬌滴滴甜膩膩的呼喚:“阿爹,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公良先生轉頭看過去,見院子裡站着一個五歲左右的甜滋滋的女娃娃,正笑盈盈的看着他。此女正是前來尋找趙政的漓鴛。
被抓住前襟的小子一見到她立刻鬆了口氣,說道:“先生,我說的吧,這不怪我!”
公良先生鬆了手,緩緩走到漓鴛面前,睚眥盡裂,小鬍子一顫一顫的慘然問道:“你這女娃,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緣何憑空誣人清白?”
漓鴛甜甜一笑,說道:“多日不見,阿爹竟然還是這般風趣。公良先生,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緣何不認我這個女兒?”
“啊!”公良先生大叫一聲向後倒去,幸虧身後三弟子齊心了一把,將他給扶住了。
“鴛兒,不要胡鬧了!”趙政說道,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漓鴛笑嘻嘻的說道:“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沒想到先生恁般傷不起。”
公良先生本來一臉灰敗之象,一聽說是玩笑,又緩了過來。他喘了口氣,指着漓鴛說道:“女娃子,這種玩笑是開不得的。毀人名節甚於傷人性命,昔時伯夷叔齊二君恥食周粟,采薇而食,後寧餓死首陽山而不屈。”
公良先生口若懸河,大道理滔滔不絕,一開始還半文半白,到了後來說的盡是些晦澀難懂的文言文,漓鴛聽的兩眼發直,臉色慘白,渾身顫抖如打擺子一般。想不到呀,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小玩笑竟然會惹來這一番大道理,還基本上都聽不懂。試問,世上能有比這還要命的事嗎?
這邊漓鴛聽的心難受,滿臉菜色,人那邊公良先生越說越來勁,說到激動時猛的跳上腳下的一方青石凳,雙目無限悲愴的環視了衆人一眼,慷慨悲歌:“登彼西山兮,採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她崩潰了,老天吶,還要不要人活了,說就說好了,竟然還唱起來了,唱就唱好了,卻還要用這個死了人才用的調調。不能再這樣
下去了,一定要阻止。名節是吧,大義是吧,她也會。那個,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她正要背個名篇給他聽聽時,忽然見到趙政、眥巳還有看門小子不約而同蹭蹭蹭全都躍上青石凳,個個面色凝重如公良先生一般。
他們這是要做什麼?她警惕的後退了好幾步。
“嗨,登上那首陽山哪,採集野菜充飢。西周用殘暴代替殘暴啊,還不知錯在自己。神農、舜、禹的時代忽然隱沒了,我們的歸宿在哪裡?哎呀,我們快死去了,商朝的命運已經衰息。”四個人齊聲歌唱,歌聲悲愴悽切,震動四野。
她終於承受不住,一頭栽倒在地。
“鴛兒!”趙政跳下青石臺將她扶起來,“你怎麼啦?”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問:“阿政,你沒事吧?”
“摔倒的人是你好不好?”
她點了點頭,悶悶說道:“哦,對,好像是這樣。只是,爲何你們要唱歌呢?”
“這首歌是學苑的苑歌,苑歌歌唱法規定,無論何種場合下,只要有師長領頭唱起,在場弟子必須要應和。”
她無語。
苑歌,還苑歌歌唱法!這是哪個天才定的呢?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選這苑歌與定這規矩的人,出生時大腦必定是被擠過的。
“聽說本來是沒有苑歌的,自從司馬先生來了以後,他便選定了這首作爲苑歌,而且還制定了一套苑歌歌唱法。苑歌歌唱法的內容還有很多,由於時間關係,我就不一一細說了,剛纔的那條只是其中之一。”趙政輕聲說道。
什麼?這事竟然,竟然是司馬季月做的!這,這,這叫她情何以堪!
衆人此時已經唱完歌,他們從青石臺上陸續躍下來。兩弟子左右伺候,公良先生居中正襟危坐,他看着漓鴛問:“請問這位同學,道理你懂了嗎?”
“懂,懂,懂。”她忙不迭的說,點頭如雞啄米。她嘴角抽搐兩下,如此先生如此教育,只要是人,莫敢不懂。
“懂就好,懂就好呀。”公良先生點頭嘆息,不住手的摸着自己的鬍子,“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漓鴛朝着他微微施了一禮,無力的說道:“公良先生好,學生趙漓鴛見過先生。”
“嗯,不錯!”他回頭衝着三弟子說道,“看吧,看吧,爲師早就說過了,道不知是可以學的,性頑劣是可以改的。”
這老頭,竟然將她當做反面教材!淡定,千萬要淡定!這麼一淡定,就被她瞧到好東西了。呵呵,老頭子那鬍子確實是一半長一半短的。她瞥了眥巳一眼,嘴角浮現一絲詭異的笑容,即刻便又回覆低眉順眼的謙卑模樣。
“你是這裡的學生嗎?”公良先生慢悠悠的問,“據我所知,女弟子是不能夠……”
“先生,我暫時還不是這裡的學生。我現在來到這裡只是,只是學前參觀。”漓鴛搶先說道,“所以,我來到這北苑也不算是違反校規吧?”
“那是自然。”
“那我若與這北苑裡的人見面,北苑之人是不是也不算違反校規呢?”
“自然,自然!”
“那我就放心了!”漓鴛甜美一笑,道:“本來小女子心
甚惶惶,以爲今日私自闖了進來會帶累在場的各位犯了校規呢。”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公良先生慢條斯理的說道,說完下意識的拽了拽那一半短半邊的鬍子。
她走到眥巳身邊,膩膩的問道:“眥巳哥哥,先生都這麼說了,你還要告狀嗎?”
眥巳愣了一下,想要說話,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氣呼呼的道:“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又是這個蠢問題!她連個白眼都懶得給他,徑自走到公良先生旁邊,說道:“請先生明鑑,今日我只不過是與趙政說了幾句話而已,哪裡就算得上是私會呢?”
“不算,不算!各位,今天的事情原本是誤會一場,沒事的話,你們就先回去吧。”公良先生邊說眼神邊就落在還未吃完的飯菜上了。
漓鴛心領神會的很,她拽了趙政一把,說道:“阿政,我們走吧,不要打擾先生吃飯。”
三個弟子外加一個準弟子辭別了先生,四人走到院子外面去了。
“趙政,趙漓鴛,你們給我站住!”剛剛出了小院不到二十米遠,眥巳就咆哮了。
漓鴛仍舊一臉甜笑,萬年不變,問:“怎麼了,眥巳哥哥!”
“你,你們兩個合起夥來耍我!”眥巳又開始眼冒兇光了,憤憤然道:“你們知道我爹是誰嗎?”
漓鴛嘴角狠狠一抽,面無表情的答道:“你爹是當今王上表叔的三舅舅家的二女兒的大姑爺!”
眥巳衝到漓鴛面前,指着她說道:“你叫趙漓鴛對吧?”
漓鴛小腰板一挺,冷冷一笑道:“不錯!本小姐姓趙大名漓鴛,合起來可不就是趙漓鴛嗎?”
趙政微微一笑,眥巳卻已經氣的臉色發青,他揮起拳頭就要去打她。
“住手!”同時兩聲怒喝傳了過來。
眥巳正要一拳打下去,卻突然發覺自己的手不能夠動了,趙政鐵青着臉緊緊攥住了他的手腕。不過,他很疑惑另外一聲怒喝是誰發出來的,便轉頭去看。
“司,司馬,先生!”眥巳額頭冷汗涔涔,與此同時,幾乎是下意識的喃喃道:“你知道我爹是誰嗎?”可惜這一句聲音細小如蚊蠅,沒有一個人聽到。
趙靈賦與司馬季月正往這邊走來,毫無疑問,那另一聲怒喝聲音的主人是趙靈賦。他此時面色很是難看,三兩步走到漓鴛面前,將她拽到自己身邊。
“呦,漓鴛呀,你真是好膽色呀,還沒進學苑就已經這般出名了,呵呵呵。”司馬季月邪邪的笑着,始終是這種陰不陰陽不陽的調調,他笑嘻嘻地問道:“乍乍做人家的私生女,還習慣嗎?”
漓鴛一個激靈,下意識的就看向趙靈賦,只見自家二哥的那張小白臉正泛着青銅器的幽光,她的心肝猛的一顫。真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從她說出這話到現在還不滿一刻鐘,他們兩個消息也太靈通了。
“呵呵呵。”她訕訕笑道,“那個,門口的兩小子太厲害了,我若不這麼說,進不來呀。”
司馬季月嗯了一聲,伸出一根大拇指,讚道:“好計策。”
這種要命的時刻,這傢伙還來火上澆油,漓鴛恨的咬牙切齒。如果不是喜歡他,早就一掌將他給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