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伊始,和奇瑋溝通起來還是比較困難的,因爲兩個人的家境背景不同,所以很難找到共同的話題,他喜歡談自己消費的奢侈品,喜歡跟我談怎樣把一個妞搞到手,而我對這些一無所知。其實我能看出來更深層的原因是奇瑋對我這種出身貧寒的人根本看不起,用說一些我消費不起的東西壓我,爲此我心裡十分窩火,但爲了工作我只能厚着臉皮聽他裝逼。以奇瑋天下唯我獨尊的脾氣,病院裡沒人喜歡他,以他進院的陣仗,也沒人敢惹他。自然地,也就沒人跟他說話,除了我,因爲這是我第一次幫曾叔叔治療一個病人,我不想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他。一來二去,我和奇瑋竟然成了熟人,加之我天生個性隨和,易於相處,慢慢地,奇瑋也開始和我說一些心底的話。
這個世界總是那麼的可笑和神奇,原本互相討厭又迫於某種原因不得不說話的兩個人,久而久之,竟成了彼此唯一的朋友。
奇瑋經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患難見真情。自從得了精神分裂後,那些從前一起吃喝打架的狐朋狗友都對他敬而遠之,一次都沒來看過他。現在奇瑋徹底醒悟了,那些校園裡的混子表面上看起來互相之間稱兄道弟,講義氣得不得了,實際上都是一種互相利用的關係,一旦你失勢了,義氣也就沒了。
沒事的時候,我就喜歡跑進奇瑋的病房和他聊天,因爲他的病房佈置的像一個豪華的賓館,當然,這是他父母安排的。即使每次去我只能坐在柔軟的真皮沙發上,也覺得是一種享受。從小到大,即使我睡的牀都沒有這麼舒服過。由於我的“勤奮”,曾叔叔也獲得了奇瑋治療的第一手資料。
經過初步的診斷,奇瑋的病因是長期缺少來自家庭的關愛,內心的抑鬱在生日那天爆發引起的。也就是說他的病其實是無解的,因爲誰都不能要求一個廳級幹部回來陪孩子。目前的方法只有通過藥物減緩他的症狀,至於根治還需要從長計議。
2002年11月1日。宜:同房、會有、開業;忌:伐木、做樑。
這天我照例進了奇瑋的病房與他聊天,我一推門進去,他彷彿等了很久似的向我跑來,神秘地把門關上,把我拉到沙發上開始對我說:
“你相信嗎?其實我不是一個精神病人,只是你們都搞錯了。”
“呵呵,來這的人大部分都不承認自己得了病。”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是說真的,我觀察過你們院的精神分裂患者,他們和我根本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他們要麼癡傻呆滯,要麼亢奮狂躁,而我卻是一個正常的人,最起碼,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那你爲什麼在課堂上大喊大叫,還說有人要害你?”
“那是因爲我不想上學了裝的。”
“可是來到這裡你依然有幻聽幻視的現象,這是精神分裂典型的症狀。”
“要裝的話總要裝到底,不然要讓我爸知道我是裝的,肯定打死我。”
“來到這裡,你豈不是更加沒有自由?這比上學差遠了吧?”
“恩,確實是這樣,這是我的失算,所以今天我叫你來,是想跟你說我是個正常人,我想早點出去。”
我想了想,如果在課堂上的犯病是他裝的,那今天他的這番話不無道理。的確,通過連日的觀察,我發現奇瑋和其他的病人是有些不同,他邏輯思維清楚,能和正常人暢快交流,一般的病人是做不到這點的。
以前也有人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裝病住進了這所病院,有的因爲躲債,有的因爲逃避刑罰。但他們成功裝病進來之後才發現還不如不進來,因爲這裡比監獄更可怕,並不是因爲在病院會受到什麼虐待,而是因爲你周圍都是一些精神不正常的人,成天只知道傻傻地笑,或者說一些沒有邏輯的話,成天和他們在一起,正常人也會被逼瘋。甚至於你不經意間的一句話刺痛了他們脆弱的神經,都會受到他們處心積慮的報復,因爲精神病人打人是不負法律責任的。不過,奇瑋的那些症狀到底是不是裝的,不能僅聽他的一面之詞,這個需要長期的觀察才能知道,畢竟他的確有明顯的精神分裂症狀,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其實我那不叫發病,是另一種人格,你相信嗎?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講給你一個人聽。”我們又開始了談話。
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狀,患者會想象有一個人強行“插入”自己的思想,不過,我還是想聽聽奇瑋要說什麼?於是我對 他說:“哦,那你說吧。”
“我18歲生日那天晚上在酒店發生的事情,讓我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奇瑋似乎陷入了沉思,繼續說道:“18歲之前,我只有一個魂魄一個軀殼,是個正常人。18歲生日的那天晚上,朋友們爲我舉行生日派對,因爲我是老大,所以他們都爭相向我敬酒,很快我便被灌醉了,連後面的“節目”都沒有參加就倒在了牀上。半夜,我被尿憋醒,於是起身上個廁所後躺在牀上準備繼續睡覺。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時候忽然感覺有個人在我的牀邊坐了下來,我睜開眼一看是我的一位朋友,叫張春暉,後來我才知道張春暉在半夜回家的途中被瘋狗咬死了。但當時我並不知道這些,看見張春輝,我被嚇了一跳,於是我就想問他這麼晚了怎麼還沒回家。可是剛想張口我就發現,不管我怎麼努力,嘴就是使不上勁兒,說不了話。不僅嘴上,全身想動也動不了,好像整個運動神經都失控了一樣。於是我驚恐地盯着他看,感覺當時的他和平時不太一樣,怪怪的,全身散發着一種寒氣,冰冷異常,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張春暉的那雙眼睛,瞪得很大,幾乎佔據了整個眼窩,好像沒有眼瞼似的。但張春輝畢竟是我的朋友,平時都很熟,想必也不會加害於我。他用那雙大眼睛盯了我一會,忽然開口說話了,但是我聽不懂他的語言,後來我才發現,我自言自語時說的那些話,和他當時說的差不多。”
“別人問你的時候你不是不承認自己在自言自語嗎?”
“我只是沒好意思承認罷了。我不知道我爲什麼總會控制不住自己說那些話。”
說道這裡,我想,有些精神病人確實會控制不住自言自語,比方說大數學家牛頓。看來奇瑋的精神分裂並不是裝的。
“你現在能給我說出那些話讓我聽聽嗎?”
“可以,但說的不是很全。每次只有當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說的時候才能流利地說出來。那些語言應該是這樣的:
啊滴滴,嗦哇斯那;布喔喔,咦斯吧哇;
呲沏戚,發吡咕咕;嗚羅羅,庫魯色那;
索迭迭,哄那哄列;皮次次,西瓦啊拿;
富嚯嚯,個哇魯呀;新諾諾,苦嚇一咋。”
說道這裡奇瑋頓了一下,繼續說:“這些話到底什麼意思我也不知道,我很奇怪爲什麼張春暉要對我念那些像咒語一樣的東西。我想開口問他,但整個身子都動不了。我們就那樣互相對視着,過了一會我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去問過張春暉,那天他被狗咬傷了,正在醫院打狂犬疫苗,我問他昨晚去我房間幹什麼?沒想到他聽到我的問話後矢口否認,說自己昨晚被狗咬到後就在醫院一直躺着,什麼也沒做,更不會深更半夜的去我的房間。沒想到那次問話後不到一個月他就死了,按理說他已經打了狂犬疫苗,但最後還是得了狂犬病,醫院檢查說那一批狂犬疫苗沒有問題,屍檢報告也說他的體內有抗體,但他還是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說到這裡,奇瑋搖搖頭,輕輕地嘆了一聲,然後又繼續說道:“從那以後,我總是會不自覺地念出那些像咒語一樣的話,而且說完後眼睛就不受控制地開始數東西。”
“是嗎?那你一般都數些什麼?”
“想知道什麼?就數些什麼。比方被我預言到會喊叫的那位朋友,不知怎麼地,我突然就會對他的臉比較感興趣,於是就數他的眉毛。”
“等等,你說什麼?你是不是病得連邏輯都開始混亂了?眉毛那麼多根,排列的那麼亂,你數得完麼?”
“說出來你別不信,我念出來上面那段咒語後就感覺我的眼睛在放大,一直大到佔據了整個眼窩,就像那天張春暉的眼睛一樣。那些眉毛我一下就可以數一千根。”
“……”
奇瑋開始學那天的口吻說話了:“……,一萬兩千六百七十一,一萬兩千六百七十二,當我數到一萬兩千六百七十二的時候,就停了。他的眉毛一共有一萬兩千六百七十二根,數到最後我的眼睛告訴我,他會大聲地叫喊。”
“第一,一萬兩千六百七十二根和他大聲叫喊之間有什麼關係?第二,你的眼睛是怎麼‘告訴’你的?”
“我不知道,當時我感覺我的眼睛已經不是我的眼睛了。它彷彿是另一個有思想的‘人’,它通過視神經將信息傳到我的大腦裡,它在對我說,你面前的那個人會痛苦地叫喊。”
聽到這裡,我將信將疑。奇瑋在說胡話嗎?連日來的接觸,讓我對他有些瞭解。奇瑋雖然是紈絝子弟,身上有許多臭毛病,但其本質還是一個善良的人,應該不會對我這個唯一的好友撒謊。但剛纔他說的那些到底是真的他的幻聽幻想,我不得而知。畢竟我也瞭解到,他那位同學一個星期後確實掉進了下水道,痛苦地大喊大叫了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