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75
翌日清晨, 天尚未涼透,沈卻便動身返回垚南。
原定歸返的日子本在後日,但事出有因, 軍情緊急, 不得不匆匆離開, 只讓生蓮捎了一句口信給虞錦。
“虞公子新婚當夜, 本王飲酒過甚, 記不清你家姑娘都說了什麼,若是有要事,可遣人捎信。臨近婚期, 屆時出嫁路途遙遠,囑咐她好生歇息。”
生蓮一板一眼地轉述道。
“他……真這樣說?”虞錦掌心撐着牀榻, 仰坐起來問:“那夜王爺喝了酒?”
生蓮狐疑地思忖片刻, 那夜王爺分明清醒得很, 將姑娘一路抱往閨房腳步都不帶晃的,且周身並無半分酒味, 怎麼瞧也不似酒醉之人……
但未免自家姑娘成日歪在榻上慼慼哀哀,生蓮遲緩地點了點頭,道:“那夜……王爺好像確實是喝了不少酒。”
虞錦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氣,忽然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速速抻了抻衣裳下榻, 道:“你怎的不早說?!”
生蓮何其無辜地眨了眨眼。
虞錦攬鏡自照, 忙讓人備上玉肌膏捯和養顏凝露, 心中鬆了一口氣的同時, 又不免隱隱懊悔,平白少了幾日二人相處的機會, 本可以帶他遊玩靈州各地的……
都怪她說什麼開臉丫鬟和避-火圖冊!
虞錦蹙眉輕輕打了下自己的脣,吩咐生蓮道:“你去把箱子裡那兩本冊子燒了。”
“拿到外頭燒!”
實在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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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至暮春三月,過了春雨陣陣的時節,碧空如洗,芳草連天,隨着婚期將至,虞府又紅紅火火了一番。
聘禮接二連三地擡進虞府大門,引來百姓駐足圍觀,好生熱鬧。且這回府里布置的規格要比虞時也成婚時隆重些許,畢竟虞家只是官職在身,而虞錦所嫁之人卻是有爵位在身,禮制上就非同一般。
迎親日子定的是四月初七,但因靈州至垚南山高水遠,往日不眠不休快馬也要半月左右,何況虞錦是去成親而非去打戰,哪能不眠不休地趕路?故而留足了路上的時日,三月初六便要動身出發。
在出發前幾日,仙鳳居終於送來了嫁衣。
虞錦雖是已穿過嫁衣上過花轎的人,但兩次出嫁心境渾然不同,她迫不及待想要試試這身新娘禮服,但她一打開匣子,便當即愣了神。
去歲那場出嫁,她故意刁難蔣淑月,要仙鳳居親制的頂奢嫁衣,已然是精美到能閃瞎旁人的眼,可箱子裡盛放的這身鳳冠霞帔,卻是華麗奢華到……連虞錦這個驕矜之人都覺得有些浮誇。
“這繡的是……”
繡娘在一旁笑說:“虞姑娘,這嫁衣兩袖繡的是金鳳鳥,有百年好合之意,裙襬上是用一等金絲線繡的百花盛開之景,且沾有一百零八顆小巧的南海珍珠,日頭底下璀璨奪目,月色下也是熠熠生輝!”
可這珍珠……走動時不會掉麼?
虞錦小心翼翼托起嫁衣,往身上稍稍比劃了兩下,裙襬底端是很長的燕尾曳地。再看另一隻箱子,鳳冠金光閃閃,還鑲着一顆葡萄一般大的鎏金珍珠,另外的頭面,鏤空飛鳳金步搖、赤金纏珍珠墜子、絞絲銀鐲等等,諸如此類無不是超出應有規制的服飾。
說實在話,虞錦是自幼見慣奇珍異寶之人,但依舊是被這嫁衣給驚得挪不開眼。
但她驚歎過後略有些擔憂:“可這些……不合理吧?”
這都要趕上公主出嫁的禮制了。
就在一旁的許見竹毫不意外,微微彎脣道:“不必擔心,都是王爺授意的,已徵得聖上許可,超了規制也不打緊,聽說這身嫁衣,是王爺親自繪圖定的。”
什麼?
虞錦美目睜大,稍稍有些驚訝,在丫鬟繡孃的打趣之下,耳根子隱隱發燙,心中溢滿歡喜,試問這天底下能有幾個夫君肯爲妻子親筆繪製嫁衣樣圖,想來是偌大頤朝都未必能挑出三兩個。
只是欣喜了幾日後,虞錦的情緒便隱隱有些焦躁,夜裡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她頭回成親,期待之下難免也有些緊張害怕。臨出嫁前夜,虞錦更是深夜未眠,心臟砰砰直跳。
思來想去,虞錦趿履下榻,隨意穿戴綰髮後,便往虞時也的院子走去。雖說永安郡主平素裡是個少言少語之人,但她說起話清清婉婉的,且同爲女子,她更能理解虞錦此刻的心境,找她談心是最好的選擇。
行至廊下,門縫裡透出一絲微弱的燭光,想來應是還未入睡,虞錦便擡手叩門。
屋裡兩人確實還未入睡。
虞時也衣裳都脫了一半,正撐在女子上方,解開她竹青色的褻衣綢帶,一切都準備就緒,就連這一縷微弱的燭火,氣氛都正正好。
他正埋首其間時,“篤篤”兩聲叩門聲傳來——
虞時也驀地一顫,呼吸略重地看了許見竹一眼,很不耐煩地擰眉道:“誰?”
虞錦百無聊賴道:“阿兄,是我,阿嫂睡下了麼?我睡不着,想與阿嫂說說話。”
“……”
虞時也按耐住想揍人的衝動,深深提氣道:“睡不着找別人去,深更半夜別在我院子裡晃悠。”
他說着,扯開了許見竹的褻衣,卻被身下的女人伸手製止住,她朝他搖頭,隨後對門外的姑娘道:“阿錦,就來了。”
虞時也壓低嗓音,“不準去,我都——”
許見竹垂目看了眼他身下……氣定神閒地推開壓着她的男人,又氣定神閒地整了整衣裳,坐起身子輕飄飄道:“你能正常點麼?”
“……?”
虞時也冷嗤:“我要是不這樣,纔不正常。”
許見竹懶得理他,兀自穿好衣裳,推開門道:“等久了吧,怎麼了?”
虞錦正要說話時,就見虞時也亦攏好衣裳走了出來,像是被人搶了萬八千兩似的,臉色出奇得難看。
虞錦連忙擺手道:“我只想同阿嫂說話,阿兄不必出來的。”
虞時也:“……”
他只是想出去吹吹風冷靜一下。
見他神色懨懨地離開,虞錦後知後覺問:“我阿兄怎麼了?”
許見竹面不改色道:“不知道吃了什麼,上火。”
虞錦緩緩頷首,道:“軍營裡吃食多半不講究,還得勞煩阿嫂多上心。”
許見竹應下,拉她到小院石桌旁落座,姑嫂二人深夜長談,虞錦無非是些待嫁姑娘的婚前焦慮,但許見竹似是有什麼神奇的魔力,在她三言兩語安撫下,虞錦竟奇蹟般安定了心神。
一夜好夢,翌日虞錦是在響徹雲霄的嗩吶鞭炮聲中清醒的。
她被梳妝娘子匆匆摁在妝臺上,捯飭了一個早晨,穿戴好層層疊疊的禮服後,又在頭頂壓了一頂沉重的鳳冠,纔將卻扇交給虞錦。
按照俗禮,她緊接着得去給長輩奉茶、哭嫁,最後再上花轎。
靈州節度使之女出嫁,陣仗定是擺得無比雄偉浩蕩,路上聲樂齊鳴,鞭炮不斷,且送親隊伍長得有些見不着尾。
其實虞家走動的親戚不多,大多還已經出了五服,但虞廣江說什麼也要給獨女排場,送親長輩除了親兄長,還安排了幾個自己的得力干將,一路隨行至垚南,還能充當護衛。
那浩浩湯湯的陣仗,倒是真的走出了領軍出征的氣勢。
這一路,百姓擠在道路兩旁踮腳觀望,唏噓不已,去歲春日虞家千金也是一頂花轎送出府門,但這可是一個天一個地,誰能想到人的境遇竟能這般翻天覆地,實在可嘆。
虞錦端端坐在花轎裡,聽着外頭吵吵嚷嚷的喧囂聲,頭回覺得出嫁竟是件值得高興的喜事。
她輕輕翹起脣角,又緩緩放平,偷偷掀開簾子瞧了眼人聲鼎沸的靈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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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四月初六,送親隊伍抵達垚南主城,住進了南祁王府事先安排好的宅院。
其實兩日前便已到達,但路上終有耽擱,幸而留足了路上的行程,否則恐怕這親事要成的無比匆忙。
虞錦不是頭回來垚南,到底不像隨嫁的小丫鬟們那般新奇,這一月坐在花轎裡顛簸至此,她只覺得渾身都要散架了一般,腰椎也痠軟無力。
可歇下沒多久,便又被撈起來梳妝打扮,這回不同,這回的妝面是要給夫君看的,故而娘子描繪得異常細緻。
只聽門外“噹”地一聲鑼鼓敲響,生蓮匆匆忙忙推門進來,道:“姑娘!王爺來了,王爺來迎親了!”
虞錦本是有些疲憊的,但扶着自家兄長的手臂踏出大門,望見那馬背上紅衣飄飄的男子時,忽然精神頭十足,直愣愣地止步在門檻外,連手中的卻扇都明目張膽地往下滑了一寸,露出一雙嫵媚灼人的桃瓣兒眼。
緣由無他,沈卻的穿着打扮向來很嚴謹周正,卻沒料想他穿着如此豔麗奪目的紅衣,竟是熠熠生輝,俊美如斯。
虞時也感受着手臂上逐漸收緊的力道,略微有些無語,冷颼颼道:“你能爭點氣嗎?”
他微諷地提醒道:“扇子遮着點,口水都要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