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57
“聖上以爲虞時也如何?”
見貞慶帝一時拐不過彎, 沈卻直言提示。
聞言,貞慶帝一愣,虞時也……?
他停頓半息, 道:“你的意思是許個公主給虞家?”
嘶, 貞慶帝眸光倏地發亮, 這倒是個好主意, 且若是將虞錦許給老六, 無異於給老六添上了偌大靈州做後盾。人心易變,長此以往很難不生出異心。
但若許個公主給虞家就沒這等子要操心的事了。
思及此,貞慶帝忽然拍了下大腿, 道:“好!甚好!其實這主意也是太后提的,朕本也有其他顧慮, 如此一來倒是兩全其美, 只是……朕膝下公主衆多, 嫡出的只成玥一位,可她畢竟是皇后所出, 其餘公主,與虞家卻不大相配了。”
沈卻聞之稍頓,他在赴京途中便已想好對策。
前些日子河州水患,死傷無數,正是工部尚書杜昇平親至河州勘察地形、督建水壩解決了水患一事, 回京時還途遇山匪負了傷。杜昇平的嫡女正是靜妃, 他依稀記得, 靜妃膝下養有一女, 行七, 正是適婚年紀。
他本欲向聖上進言,借杜昇平之事提靜妃爲靜貴妃, 再賜封號予七公主,以示其尊貴,隨後自可順理成章許給虞時也。
但經聖上一席話後,沈卻似又想起什麼,道:“既是太后的主意,聖上可考慮過永安郡主?”
貞慶帝又是一愣,永安?
永安乃他胞妹之女,身負太后疼愛,自幼養在安壽殿,又有郡主頭銜,真要說尊貴,她比之尋常公主更甚。
且永安現下已至十八,這婚事太后亦操心得緊……
如此一思量,貞慶帝忽然覺得虞家那小子與永安相襯得很。
他忽而大笑:“論才情模樣,永安皆不輸朕的幾位公主,再配得上虞家長子不過!”
話音落地,沈卻面色略有鬆緩,道:“聖上所言極是,臣還有一事請奏。”
貞慶帝道:“你說。”
沈卻起身,拱手道:“荊州匪患橫行,微臣自請前去剿匪,還望聖上准奏。”
荊州匪患不僅是虞廣江的心病,亦是貞慶帝的一樁心病,那本是塊肥沃之地,卻年年賦稅都成難事。他不是沒派武將前去剿過匪,不是無功而返,便是折在荊州。
是以,貞慶帝乍聞此言,簡直喜從心來,但他嘴角忽頓了頓,疑惑問道:“荊州乃厥北地界,與垚南遠隔山水,你如何有興致啃這塊爛骨頭了?”
沈卻道:“厥北也好垚南也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是替聖上分憂,又何來興不興致一說?”
不得不說,沈卻這番話着實讓貞慶帝通體舒暢,他斟酌片刻,道:“奏,朕准奏!只荊州地勢複雜,你深居垚南,恐怕要從長謀劃。”
“聖上所言甚是,不過恰虞大人在京。”
“是了,朕怎將虞廣江給忘了。如此也好,你與他多商議,何時時機成熟,再與朕細說。別站着,快坐下說話。”
沈卻復又落座。
貞慶帝不知怎的,忽然眼尖地問:“你那枚不離身的扳指何處去了?”
沈卻從善如流道:“家裡。”
貞慶帝便沒再多問,轉而又提起了公務。
這頭君臣話談公務,那頭楚瀾也沒歇着,虞錦換好衣裳後,她便捱了過去,上上下下打量這滿頭璀璨之人,語氣頗爲感慨,道:“當初見你舉止有度,想必出身不凡,卻也沒料想會是如此,好在你父兄如今都平安。不過阿錦,你當真是恢復了記憶,要不請元先生給你診診脈?”
虞錦咳嗽一聲,閃躲地避開楚瀾關切的目光,心頭生出一絲愧疚來……
她道:“我已無大礙,且父親已請名醫問過診,不必再叨擾元先生,多謝瀾兒費心。”
楚瀾目光凝了一下她手上的小扳指,依舊是有些恍惚。前陣子她逼問了白叔,又盤問了沉溪落雁兩個丫頭,才知原只有她沒瞧出小舅舅的心思。
可現下仔細回溯,確實樁樁件件皆有跡可循,不過眼下不是盤點蛛絲馬跡的的時候,她另有事要辦。
楚瀾倏地挽起虞錦的手臂,親密道:“既如此,我在上京也無趣得緊,不若阿錦明日來府裡陪我挑選挑選衣裳首飾如何?”
沈宅……
虞錦狐疑地多看兩眼楚瀾,楚瀾便默默挺直腰桿,鎮定自若地回望過去。
虞錦攥了攥扳指,不知怎的,耳根有些發燙,是以婉拒道:“明日……恰不巧,要去寺裡上柱香。”
楚瀾稍感失落,但她忽地又道:“……上香?說來我曾外祖母是個唸佛之人,只是我久別上京,倒是不知哪座寺廟經驗,得空時爲她求一串開光佛珠。”
虞錦便將生蓮打聽來的停安寺說了一嘴,楚瀾留了個心眼,暗自記下。
二人在王府相處時日不短,虞錦因佯裝失憶一事多有別扭,但楚瀾是個話多的,說着說着,虞錦便附和起來。
楚瀾先是從馬場的小馬駒說到王府瑣事,其間還不忘給虞錦分享了些她近日新讀的話本子,最後又提了提白叔在原拾星閣的那塊地上修了座望月臺:
“八角亭臺,空中樓閣,頗廢了白叔一番心思。因那屋檐用的是琉璃瓦,白叔還苦惱着楹柱用何材質的好,說是紅木樑柱過於俗氣。”
虞錦聞言頷首,認可道:“紅木樑柱是過於俗氣,可用八菱石柱,再刻以紋路飾之,少顯單調。”
楚瀾瞥了身側隨行的小丫鬟,丫鬟立即落後兩步,從懷裡掏出了小簿子和炭筆,埋頭苦寫。
楚瀾又說:“白叔本欲在亭下置張白玉桌椅,但又覺若是冬日賞月,未免太涼了些。”
虞錦道:“這倒無妨,再鋪一層厚厚的羊毛毯子即可。不過這毯子需得繡花精美,以免壞了亭臺的雅意,我看庫房裡那幾匹金花羊毛緞不錯。”
楚瀾道:“如此一來,香爐的樣式也需得挑揀一番。”
虞錦點頭:“我記得庫房裡有一頂紫琉璃香爐。”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簡直將伺候在側的生蓮聽得面露驚愕,待楚瀾去給老太君請安後,生蓮才狐疑問:“姑娘爲何這般清楚王府的庫房?”
虞錦被她問得一頓,囫圇糊弄說:“住了那麼長時日,這有什麼奇怪的?”
生蓮沉默一瞬,只覺何處不對,正欲再問時便被虞錦岔開話道:“你近來話怎如此多?”
……?
生蓮委委屈屈地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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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蹴鞠宴臨近傍晚才散場,姑娘們賞花餵魚,公子們蹴鞠吟詩,皆是盡興而歸。
不過虞錦將要蹬上馬車時,卻遠遠被兩位男子叫住。那二人玉冠金帶,瞧着應是顯赫身份,虞錦邁上木梯的腳稍稍一頓,疑惑地看過去。
誰料那兩人驀地朝她跪下,嚇得虞錦險些跌下木梯,她與生蓮咬耳朵道:“這二人是誰?爲何無故向我行如此大禮?”
生蓮也滿臉警惕,搖頭說:“奴婢適才在宴席上也未見過這二人。”
而此時,四皇子與六皇子面色紅白相交,滿臉扭曲,互相望了對方一眼,滿眼憤恨。
方纔他們走來時膝蓋似是被什麼擊中,一時疼痛難忍才跪了下來,可眼下竟是怎麼都起不來,見鬼了!若非是有人故意算計,怎會如此?
六皇子尚且冷靜,說:“四哥何至於此?”
四皇子暴怒,道:“父皇常誇六弟磊落,沒想手段竟也這般陰險不堪!你這究竟對我做了甚!”
視線相接,不知是誰先動的手,兩個人很快就扭打成一團。
虞錦心驚膽顫,忙蹬上馬車,說:“快些走吧,許是什麼瘋子,莫要沾上。”
四皇子:“……”
六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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頗爲靈驗的寺廟大多香火旺盛,修建恢弘,就如垚南的承天寺一般,氣派闊綽,金碧輝煌。
誠然,虞錦也是這般以爲。
她今日特意打扮得清新淡雅,一身藍白素紋錦裙,頭戴素色海棠銀簪,很有大家閨秀的嫺靜。
從前虞時也和虞廣江領軍出征時,虞錦沒少去寺裡捐香火錢祈福,是以對神佛別有一番敬畏之心。
只是一路舟車勞頓,沒曾想停安寺竟在如此偏遠之地。這便也罷,那通往寺廟的山間小路還格外崎嶇難走,好容易行至山頂,不見什麼氣派闊綽,金碧輝煌,那寺廟瞧着冷清窮苦,屋檐似經久未修一般,匾額都橫着一道裂縫。
虞錦兩眼無神,默了好半響,道:“你不是說此地靈驗?靈驗之地怎可能如此蕭條?”
生蓮也十分不解,逮了個小尼姑詢問後,對着虞錦欲言又止半響,滿臉一言難盡,道:“姑、姑娘……奴婢好似聽錯了,靈驗的那是靈安寺,此處是停安寺……趁天色尚早,不若咱們下山吧……”
虞錦氣到無言。
可偏這時,天色忽暗,烏雲密佈,豆子大的雨點淅淅瀝瀝,狂風肆起,短短一瞬那雨便有磅礴的趨勢。
此時下山並非穩妥之舉,虞錦思忖半瞬,依舊是邁進寺裡,有小尼姑引她進了大殿。
虞錦心想,無論闊綽還是清貧,對神佛可不能冒失,是以她淨手之後誠心一拜,還添了一筆不菲的香火錢,惹得寺裡寥寥幾人對她愈發恭敬相待。
可這雨卻沒有停歇的架勢。
時至天色暗沉,迫於無奈之下,虞錦只好聽暫宿後院禪房,只這禪房實在破舊不堪,比成親途中那間荒郊野外的客棧還要簡陋。
屋頂甚至還滴答着水珠。
虞錦委屈地挨着乾爽的被褥坐下,好在今日出門帶了兩個侍衛,她懨懨道:“讓人給阿兄遞個信,以免他與父親擔憂。”
生蓮連忙應下,再不敢吱聲,只垂頭鋪好被褥,小心翼翼道:“姑娘,奴婢就在外頭守着你。”
“罷了,我回去再同你算賬,外頭狂風驟雨的,你回屋去吧。”
“可是——”
“閉嘴。”
生蓮只好福身退下,走前還貼心地給虞錦點了兩支紅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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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驟雨擊窗,聲音嘈雜,牀榻又有一股子黴味,虞錦並不敢睡下,只抱膝縮在牀腳,勉勉強強搭了一角被褥,試圖這麼撐到天亮。
可倏地眼前一暗,兩支紅燭滅了火。
虞錦驀然睜眼,不知怎的就想起楚瀾做個兒津津樂道的話本子,其中便有一則故事說的是靈異鬼怪,她心下頓時生出一絲惶恐來。
小可憐一樣抿緊了脣。
直至“轟”地一聲雷鳴驚起,虞錦再也按耐不住,驀地起身下榻,推門而出。
她倏地頓了下,驚愕地望着廊下的人,遂不管不顧蠻狠往前一撲,手腳並用地纏在男人身上,並且死死勒住他的脖頸。
沈卻眉宇微蹙,喉嚨發癢地咳嗽一聲,道:“先鬆手。”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