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50
虞錦稍許懵怔, 側首垂目,驚愕地瞪大美目。
倏然一陣夜風疾來,將窗牖吹得吱吱作響, 裙襬也隨之揚了一下。腕間力道忽重, 她回過神來時已然跌坐至牀榻上。
沈卻也撐着掌心坐起。
一切動作行雲流水, 看得虞錦目瞪口呆, 道:“你……你沒睡?”
“嗯, 本來快睡了。”男人指間下滑,改去攥她的手心,語調平常道:“聽到動靜, 以爲有賊。”
“……”
他的指腹像無意一般摁在她手心,半個胳膊都酥酥麻麻的。四目相對, 莫名滾燙的氣溫讓虞錦下意識掙扎了一下。
“嗯……”沈卻疼得眉間一蹙。
虞錦立即頓住手, 神色驚慌道:“你流血了!”
沈卻臉色看着很疼的樣子, 說:“藥在你手邊。”
他的口吻過於理所當然,以至於虞錦未及深想就上手拆了纏在他胸口的細布, 傷口頓時暴露在燭火之下,豎着一道猙獰的紅痕,且離心口僅差分毫。
虞錦愣住,不知怎的鼻尖一酸,說:“他怎麼也不知道收着些, 哪有這樣的……”
看她眼眶有隱隱泛紅的趨勢, 沈卻微頓, 道:“看着駭人, 其實不疼。而且虞公子有分寸, 劍刃沒進去多深,只是流了點血。”
他話裡有輕哄的意味, 可虞錦這會兒全然體會不出來,反而口吻愈重道:“他哪有分寸!……你不是很厲害的麼,你怎的不躲過去?況且他不知收斂,你跟他切磋什麼功夫,你們男人就是這般逞強好勝,平白讓人跟着擔心!”
虞錦很生氣,上藥的動作也不由重了幾分,疼得沈卻呼吸切切實實停了半瞬。
他脣邊隱有笑意,意味深長地“嗯”了聲。
虞錦稍頓,面無神情地看他一眼,煞有其事道:“我說的是白叔,他急得白髮都又添了幾根。”
沈卻眉梢輕擡,怕她惱羞成怒,沒再多言。
長夜寂靜,燭火搖曳。
虞錦低下頭,將藥粉灑在傷痕處,又拿帕子一點點蹭去多出來的粉末,不知不覺腦袋便湊了過去。
暖黃色的光落在女子半邊小臉上,將她本就精巧的輪廓襯得愈發細緻。沈卻垂目,看她小扇子一樣的眼睫一眨一眨,似是撓在人心口一般。
須臾,虞錦在細布上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鬆了口氣道:“好了——”
她一仰頭,便撞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子,眼底像是沉澱着什麼她無法承受的深厚情緒,看得她呼吸一滯,心慌意亂。
虞錦利索地擺好藥瓶,急忙起身道:“今日之事實爲兄長之過,望王爺海涵,告——”辭。
……?
男人單手禁錮在她腰間,她稍稍掙扎,沒掙開。
沈卻氣定神閒地靠在那兒,道:“現在不叫我阿兄了?”
虞錦掙扎的動作忽停,驀地想起什麼,道:“你爲何不問我,是何時想起來的?”
沈卻未言,只捻了捻她腰間的錦緞。
虞錦傻眼,虞時也的話似在耳邊繚繞一陣,她頓時深提一口氣,難以置信又心存僥倖道:“王爺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沈卻看她一眼,坦蕩地點了下頭。
四目相對,虞錦吞嚥了下嗓子,下意識攥緊手心,問:“何、何時?”
“回府不久,你來給楚瀾偷鞭子那回。”
聞言,虞錦只覺得自己這張精緻漂亮的皮囊逐漸皴裂,每一道縫隙都叫囂着“無顏見人”這四個字。
蒼天,那她在沈卻眼皮子底下耍得那些手段、說的那些謊話……在他眼裡,豈非雜耍一般滑稽?!
那一聲聲阿兄如今再想來,簡直……
丟人!
太丟人了!
虞錦悄悄垂眼,恨不得在地上找條縫鑽進去,再不想見人了!
但縱使心下再覺得如何丟人,虞錦面上也穩如泰山。她神色自然地擡眸,輕輕“噢”了聲,隨後指着牀榻角落道:“你看!”
話落,虞錦蹭地起身就要跑,瞬息之間,一陣天旋地轉,她悶哼一聲,整個人仰摔在了沈卻腿上。
虞錦:“……”
她尚未及反應,便聽段榮叩門道:“王爺,發生何事?”
沈卻摁住虞錦不聽話的身子,淡淡道:“無事。”
段榮似有遲疑,磨磨蹭蹭地應了聲。
虞錦捂住脣,壓低嗓音,驚恐懵怔道:“你摁着我做什麼?”
“你跑什麼?”沈卻提了提眼尾,“給你當了這麼久兄長,說跑就跑,怪沒良心的。”
她腰後硌着男人的腿,這般姿勢,就如砧板上的魚肉,讓虞錦頗感不安,不知是身處劣勢還是氣氛微妙,虞錦心口撲通撲通跳起來,她佯裝鎮定道:“王、王爺也騙了我,算是扯平了。”
“哦,你佔了本王那麼多便宜,就這麼扯平了?”
“我會還給你的!虞家雖不比王府財大氣粗,但寶貝也有不少,你儘管開口,絕不吝嗇。”
看她一臉闊氣的樣子,沈卻輕哂,忽俯身垂頭,高挺的鼻樑將將停在眼前,距離近到每一個字都是滾燙的,“絕不吝嗇?”
在虞錦逐漸放大的瞳孔裡,沈卻瞥了眼她淡粉色的脣瓣。他靠近動作尤爲緩慢,那一寸的距離被拉得無比漫長,長到虞錦全然有時間能推開他。
可虞錦沒有,她只屏息看她,瞪大的美眸裡有驚慌也有無措,整個人愣愣的。
沈卻動作忽停,指腹蹭上她嘴角,嗓音很低道:“爲什麼不推開我?”
“……什麼?”虞錦微怔。
“爲什麼要替我擋箭?”
“爲什麼看到那些畫像要生氣?”
虞錦叫他一連三問問得耳畔嗡嗡響,呼吸也不由急促,開始胡言亂語道:“什麼畫像……?我沒有生氣,……我何時替你擋過箭?”
“阿錦。”
沈卻目光深邃地看她一眼,眉宇也跟着蹙起,薄脣蜻蜓點水一般落在她嘴角,虞錦隨之僵了下。
四目相對一眼,沈卻纔含住那兩瓣柔軟的脣。
停頓片刻,虞錦才從那灼熱的觸感裡驚醒,反應過來方纔沈卻說了甚做了甚,手腳下意識掙扎起來,復又被緊緊摁住。
似安撫一般,他摸到虞錦後頸,上下摩挲片刻,脣上的廝磨也很輕很慢,齒間逸出的聲音彷彿是刻意蠱惑人,虞錦推拒的力道漸小。
且在這親暱之間,她竟還無師自通地仰起了脖頸。
直至脣齒被抵開,舌尖傳來一陣酥麻之感,虞錦一個激靈,“嗚嗚”兩聲奮力抵抗,在這瞬間她腦中閃過萬千想法。
……她這是在作甚?
眼下她清醒無比,既未醉酒也未入眠,一會兒該如何應對?且她爲何還主動迎合起來?天爺!她現在暈過去還來得及麼?
胡思亂想之際,沈卻退開半分距離,氣息紊亂,低頭看着虞錦走神發呆。
“現在暈過去的話,我抱你回房。”微頓,沈卻又緩聲說:“悄悄的,不會讓人發現。”
……?
虞錦回過神,眉心微蹙,他怎的這樣氣定神閒悠然自得,做這種事難道不該害羞到無地自容?
那她若是真暈過去,豈非顯得懦弱無能?不知爲何,那莫名其妙的勝負欲再次涌上心頭,虞錦稍稍挺直背脊,瞪他。
沈卻笑了聲。
虞錦驀地一滯,心中一邊想着沈卻將她當成什麼隨隨便便就能親能抱的女子麼,一邊又懊惱自己眼下腿軟腰軟實在有些起不來身,順帶思量一會兒說什麼能助長氣勢。
輸人不輸陣,人已經輸了,陣仗上需得贏回來。
但沈卻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男人擡手,拇指指腹蹭去她嘴角的一抹溼意,笑意盡斂,聲如冷玉,沉穩道:“前幾日得知你父親平安凱旋,我便讓人去靈州遞信一封,只是行至半路就撞上你父兄南下,時間過於倉促,白叔還未列完禮單,上京那邊,祖母也尚未收到信。”
說罷,他口吻帶着些哄騙意味,懇求道:“阿錦,幫我拖幾日。”
沈卻鮮少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虞錦聽得一愣一愣,但每個字她都識得,只是串在一塊,竟是半點不通。
她沉默片刻,歪頭道:“……什麼禮單?”
“聘禮。”
……?!!!
良久、良久、良久的沉寂。
聘禮……
他說聘禮……
虞錦驚愕的眸子亮晶晶的,才沉寂不久的心臟又咚咚亂跳,她面無神色地看他,一骨碌坐了起來,語氣拿捏地十分冷靜,道:“我何時要嫁給王爺了?南祁王府身負聖恩,可也不能如此強取豪奪,不講道理吧?”
她又補充一句:“我們靈州虞家也很厲害。”
說這話時,虞錦矜傲地擡了擡下巴,只是頭髮絲剛被金絲被褥摩擦過,烏髮雜亂,再合着她紅撲撲的臉頰,嬌憨盡顯。
“嗯。”沈卻點了下頭,說:“你不是說,未來的王妃要與王府家世相當,纔算得上天作之合?”
虞錦錯愕。
“模樣也不得含糊,細眉大眼,還得是桃瓣眼,笑起來還要有一對若隱若現的梨渦?”
沈卻說着,看了眼虞錦梨渦的位置。
話音落地,如一記重錘落在虞錦腦袋上,她懵了少頃,他果然聽到了!
虞錦想也不想,當即反駁道:“我沒說。”
說罷,她又匆匆改口:“我說的不是我。”
沈卻又點頭“嗯”了聲,忽然善解人意道:“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我說的真的、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
“……”
虞錦一步三回頭地往門外方向走,一臉欲言又止,還妄圖解釋。可沈卻沒給她解釋的機會,方纔摁着她親的人此時卻覆衾而臥,由着虞錦一人滿心焦急、七上八下。
不知怎的,適才她分明佔據上風,眼下卻還莫名落了下乘。
門扉“吱呀”一聲闔上,榻上傳來一聲清冷的笑,男人掌心覆蓋在眼前,脣角高高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