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簡直可以說是狼狽萬分的跑回自己屋子的——一想到自己轉身離去時候眼角瞄到王才人咬着嘴脣,神色黯淡,就不由得心驚肉跳。只覺得彷彿有種說不清楚的負罪感。
“姑姑,您回來啦。方纔我又熬了一次藥,等着待會給元孫餵過早膳就給他喝下去呢。”曉晨一臉的餳澀,卻走向桌子,倒了一杯水,走到印月身邊遞了過去。
印月此時倒是真的口渴,一把抓過她遞過來的杯子就咕咚一口喝了個精光,然後忙不迭地跑到桌邊,提起茶壺就往自己嘴裡灌去。
一旁的曉晨卻是一臉的迷惑,見印月猛灌茶水之後被嗆到了,立馬上前幫印月撫背。
嗆了一陣之後,總算是順了氣,印月轉過頭神情複雜的望着身邊的曉晨道:“你喜歡頭簪之類的首飾嗎?”
曉晨一愣,隨即稚嫩的小臉之上露出了淺薄卻嚮往的笑容:“這。。。。。。這種東西自然是喜歡的。不過沒用,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
“那過幾天我送你幾件。”
“啊!姑姑!”曉晨聽到自己服侍的姑姑居然要送東西給自己,以爲印月嫌棄自己服侍的不好,嚇得臉色蒼白,撲通跪在了地上,“姑姑不要趕曉晨走好嗎?曉晨以後一定乖,一定聽姑姑的話!”
印月聽聞此言,心知是曉晨這小妮子會錯了意思,輕輕搖了搖頭,正欲解釋,卻見跪在地下的曉晨已哭的像個淚人了。
“起來起來,我不是要趕你走!”印月屈身上前,越發和顏悅色地扶起跪在地上哭到眼淚鼻涕都是的曉晨,“我是真的有點東西要送給你。”
“曉晨不信,姑姑。。。。。。姑姑不要曉晨了。”曉晨見到印月如此表情,心裡更加堅信印月是不要自己了,嚇得幾乎一屁股坐到在地上,什麼也不顧慮,就爬過去直接拉着印月的裙角,痛哭流涕,“曉晨一定改,一定改的,姑姑!”
印月見此情景神色愈發黯淡,輕輕喚了聲“曉晨”,帶着一股無奈。蹲下身子,雙手扶起她的肩膀。半年了,自己和曉晨在一起相處了半年了。平時曉晨做事無不盡心竭力,自己心裡面早已把曉晨當作了自己的半個妹子,可是終究是從小接受的觀念不同,瞧着面前這個因爲自己普通的一句話就嚇得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印月心裡覺得悲哀。
在這個時代,女子就是這麼容易被輕賤,而作爲下人更加會被人踐踏。這大半年來,自己原有的鋒芒因爲這個壓抑的生活環境基本磨平,存在於自己心底那曾經強烈的個性也漸漸從一把削金斷玉的利刃,變成了一片佈滿鏽跡的廢鐵。
現在的自己和癱倒在面前的曉晨有何區別呢?
雖然曾經在心底豪言壯語,可是如果現在那個殺害侯府幾十號人的福恭王就不屑地站在自己面前,自己是不是會報仇呢?!想想着那一幕,印月自己只覺得渾身冰涼,什麼時候才能正真的解脫這枷鎖,做到: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呢?
漸漸,曉晨開始斷斷續續的啜泣,印月憐惜地摸了摸她的小臉,用袖子幫曉晨擦了擦早已哭花了的臉,溫言軟語安慰到:“小丫頭,我是覺得你服侍的好,特意賞賜你呢!瞧把你給嚇到!都想到哪裡去了啊?”
“真的?”曉晨猶自不敢相信的顫聲詢問,“姑姑說的可是真話?”
印月誠懇的盯着曉晨的哭腫的雙眼,婉言勸說:“嗯!起來吧!你看看你哭的像個花貓似的。”
曉晨再三確認之後,這才跪着爬了起來,嚶嚶道:“姑姑對不起,我。。。。。。我原來進宮之前的阿姨就是在把握送進宮裡面之前就這樣和善的和我說話的!她。。。。。。她平時對我又打又罵。。。。。。那天我當是阿姨她發善心真的對。。。。。。對我好了。。。。。。我那時真的開心,還特地把平時爹爹給我買糖存的錢去買了頭繩想送給阿姨。。。。。。”
印月見曉晨越說到後面聲音越微弱,直到最後幾乎細不可聞,動情地將眼前這個才十歲的女孩摟在懷裡說:“曉晨,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姐姐,叫我姐姐吧!”
懷裡的曉晨一震,擡起還掛着晶瑩淚痕的臉,謙卑的地望着印月,小聲叫道:“姐姐?!”
“嗯!以後就要這麼叫。”
“印月奶口可在房內?”一道清揚卻尖銳的嗓音在門口陡然想起,是魏朝?
印月心中好笑:真是奇怪,我不在房裡該在哪裡?真是煞風景!她朝曉晨呶呶嘴,示意她擦乾淨臉上的淚痕,出去應付了魏朝!這個魏朝,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兩天已經夠煩了。
印月走到元孫的牀前,輕輕撫摸了他的額頭,然後從一邊的小臺子上面拿起一小碗清早由曉晨用從御膳房拿來的貢米加上牛乳做成的米糊,用調羹舀了一點,放在自己脣上試了試溫度。
正好,不太涼也不太燙。於是輕輕抱起牀上嬰孩,開始喂。
忽然聽得曉晨用顫抖激動的聲音隔着窗子略顯興奮得喊:“姐。。。。。。姑姑!”
“怎麼了?”印月覺得奇怪,卻聽見房外魏朝恭恭敬敬又溫和地說:“煩請印月奶口出來一下!”
怎麼了?什麼事情非要親自見面說?印月緩緩放下手中嬰孩,手忙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收拾了一下手邊的事物,就行了出去。
門外的院子,已然是朝陽初升,天氣不錯,萬里無雲,一位面貌俊逸的男子身穿飛魚袍,頭戴紗幘,足登粉靴,腰束錦帶,顯得十分精神,今日的魏朝和昨晚見到的完全不一樣,莫非是來執行公事的?
“印月奶口,你總算是出來了啊。”他微微一笑,將身後手捧錦盤的小太監往前推到印月面前說,“這是皇太子賞你的,你金絲髻一個,挑心簪、昆蟲簪各兩對,還有十兩銀子請過目。以後每個月你除了領取原有的月奉之外,皇太子還會再多撥你十兩銀子。”
印月惴惴不安地接過小太監遞過來的東西,只覺得這些首飾在朝陽的映照之下,金光燦燦,就轉手遞給曉晨。
好一會兒,她才擡起頭,卻見到魏朝正目光炯炯地朝自己直射過來,不由得臉上一紅,窘道:“皇太子真當是好人,對下人。。。。。。”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氣氛尷尬無比。
魏朝先是一愣,而後泰然一笑道:“皇太子行事自有主張,我等小人女子不宜隨意揣測上意。”
印月聽魏朝說了這番話,忽然心頭溜過一縷奇異的感覺,正在恍惚間。卻聽得魏朝道:“不過姑姑今天很失禮啊。”
什麼?什麼?失禮?
正在納悶卻看見身邊曉晨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怎麼了?還不進屋去?待會耽誤了元孫早膳和吃藥。。。。。。”印月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她杵在那裡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頭。
魏朝臉上浮起一副慣有的冷笑表情。
頭?怎麼了?用手一抓——天哪!
自己昨天沒睡覺今日連發髻還沒有盤呢!烏黑的長髮已然披散在肩上!
“曉晨,幫我送送魏公公,東西拿到屋裡面去,我先回去梳頭!”在極度的尷尬中,印月倉皇而逃!進了房間,來不及關門,就坐在梳妝檯邊。正在印月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之際,聽得有人進屋,然後把盤子之類的東西放在了桌子上面。
“。。。。。。曉晨嗎?”印月手上抓着篦子,隨口問道。
外間之人聽聞印月的呼喚,掀開帷幕,一陣輕咳聲響起,好一會兒卻沒有動靜了。印月往鏡子裡面望去,來人竟是魏朝。
只能尷尬的打發着他:“魏公公,皇太子賞賜的東西我收下了,您可以回去了。”
那削瘦的臉上有好奇,有驚疑,不一會兒又恢復到常態,答非所問淡淡道:“怎麼?不會?”
“回公公,我只不過是要做事情,進來扎個方便幹活的頭髮。”
他就這樣不動聲色走將過來,一手抓起一把頭髮,另一手往懷裡一探拿出一把牛角梳子,開始梳。
“別動!”
“啊。。。啊啊。。。。。。啊”印月疼得肌肉抽搐,眼淚在眼眶裡面不住的打轉,身後的曉晨卻沒有阻止魏朝,只是把頭別過,自顧自喂元孫吃起米糊來。
“頭髮要這樣梳,下次拆開來才能不打結。。。。。。”身後的男孩溫柔的幫一個小女孩梳起如瀑的長髮,然後熟練的挽成兩個桃心髻。
朦朦朧朧的一種心境,忽冷忽熱的一種心情 ,好像在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鏡頭。
“好了。”
魏朝的一句話,打算了印月的神遊,她還猶自喃喃:“什麼?”
“我是說頭髮梳好了。”
印月如夢初醒,鏡中長髮已然被很好的挽成了一個高高的桃心髻,上面加了剛纔皇太子賞賜的金絲髻一個,兩邊又插上了挑心簪和昆蟲簪。
許是,元孫吃的高興了,啊哈嗯哼的笑着。初生的太陽照進屋裡來,給人一種溫暖曖昧的錯覺。
“得了賞賜打算做什麼?” 沒有一貫的夾槍帶棍,他的聲音似乎有些唏噓。
“不知道。可能等元孫身體康健些,去家裡看看興國。”言罷印月走到牀邊接過曉晨懷裡的元孫,坐來下來,開始用調羹舀出溫熱的藥汁給元孫服下。
“那姑姑您先忙,我先回皇太子出侍候了!”他轉過身,緩緩離去。
印月沒擡頭,卻還是瞥見他的靴子,一步一步往屋外走去放,彷彿是安撫自己一般的沉穩。她心頭一亂,手上的調羹斜了一下,藥汁順着元孫誕小臉流進了他的領子裡面,印月急忙拿起手巾擦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