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卡在接到戚繼光和胡宗憲密奏摺子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
知道戚繼光他們去東南的路途遠,於是也沒怎麼催促他們,他現在心裡最擔心的,還是李成樑、阿珠和小倩他們。
照理說七八天就應該到遼東了,可都已經是第十天了,還是一點回音都沒有。原來商定的利用一千“虎賁軍”和遼東女真鐵騎“會獵”一場,也不知道比試得怎麼樣了?
他現在有些擔心,雖然在正陽門送親的時候,着着實實地把幾個女真使者給震懾了一番,但是回想起來,當時的一步、十步、五十步、一百步和一千步,步步相送,似乎有些太過了。最後還用“盒子炮”擊中千步以外的目標,雖然一下子解了氣,但是不免有些太張狂,太急於顯露實力了。
也是自己太過於年輕好勝,讓這些使者們成了驚弓之鳥,反過來讓他們的首領加強防備,就是適得其反、過猶不及了。
他現在最後悔的是,當時沒有多一個心眼,把這三門“盒子炮”讓李成樑的“龍驤軍”帶走。這三千兵馬的武器調配,只是考慮了東南抗倭需要海戰,爲戚繼光他們裝配了紅衣大炮,派往遼東和山東的兩營只裝備了少量火槍。
展示了,卻沒有裝備,李成樑這一營的戰鬥力到底如何,能不能打贏這一場以小博大的關鍵之仗,真是心裡沒底。
現在看來,需要大量裝備新式火器才行。正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才行。
已經在上書房坐等了好幾天的他,已經快成熱鍋上的螞蟻了。雖然他也沒閒着,這些天讓張居正、譚綸多多研究西洋的新式火器,先利用布匹、茶葉等貿易順差加大火器的購入量,再擴充兵仗局的規模,加快仿製和自行改裝的進度。這個期限,他只給了他們一年的時間。
終於在第十二天的時候,接到了李成樑的加急回報!這封急件還是張居正和譚綸親自送過來的。
聽到門外太監的通報,唐卡知道有緊急軍情,急忙宣他倆進來,減免去二人行君臣之禮。譚綸急忙把手裡的急件遞給了皇帝,並簡述了最新情況:“皇上!李成樑的送親隊伍昨日剛剛到達千山前站,在大沙河前紮營。”
皇帝看了急件一眼,擡起頭來看着譚綸:“大沙河離他們約定舉辦和親的地方——女真人的聖山千山西峰還有多遠?”
“回皇上的話,還有三百里地左右。”
皇帝一下愣住了:“怎麼還有這麼遠?只是七八天的路程,而今已經是第十二天了,即便是路途耽擱,也不可能耽擱這麼長時間啊!”
譚綸急忙向皇帝拱手:“皇上,李成樑將軍在急件裡說,這些女真蠻子不知道怎麼了,突然一下學精了,就象從蠻牛變成了狐狸一樣。其實我軍在進入遼東之前,在我大明仍然控制的領土內進展迅速,只用了七天就進軍到了女真人控制
的葫蘆島。但是進入葫蘆島後,這些狡猾的女真人在送行路上安排了五十里一小站,一百里一大站的接親禮站。每站都還安排了大酒大肉,每日三餐,足吃足喝,而且常常是從中午一直喝到晚上。如此盛情,卻之不恭。加上又是和親,重在禮數。所以李成樑他們只能一步一停,耽誤了好些日子!”
“不好!他們這是以步步相迎與我們的步步相送對接!採用的是疲勞戰術!看來這次,碰上的是勁敵!”聽到譚綸這一詳細解釋,皇帝急得背起了手,在屋裡轉起了圈。
走了好幾圈後,他才擡起頭來,看着他們二人:“你們二人說說,怎麼看待此事?”
譚綸與張居正對視了一下,主動拱手向皇帝說道:“皇上,經我們二人商議,與皇上所想的大概一致。一向信奉勇武、不拘小節的女真人居然處處講禮,極爲反常。所以,臣等請皇上所準,我們給李成樑回信,讓他務必加強戒備。但是後續的動作,仍然以我們原來商定的方案爲主!”
皇帝點了點頭:“你們已經考慮得很周全了!不過,朕還有一點想問你們!爲什麼一向信奉勇武、不拘小節就開始處處講禮了呢?這個最要命的細節問題,你們考慮到沒有?”
“這……”譚綸頓時語塞了。張居正這時開口說話了:“皇上,女真人突然講禮,據臣分析,大概是受到了我們送親前針對他們的步步相送的影響,不光步步講禮,還運用禁衛營和新式火器,給他們來了個下馬威!所以他們才步步相迎,頓頓好酒好肉。不過,臣等認爲也不用太過於擔心,畢竟是和親,互講禮數也不是什麼壞事……”
“不!”皇帝非常少見地在“先生”沒有講完話的時候就打斷了他:“先生,朕在此事上與你的觀點不一樣。咱們設身處地去想一想,換個角度,把我們當作他們,把他們當成我們。朕來問你們二人,我們在正陽門送親的時候,和他們步步講禮,是爲了什麼?
張居正和譚綸很快明白皇帝這是在使用“角色換位法”,把自己換爲敵方的角度去考慮,這個還挺有效,往往能夠出人意料的揣測到對方的真實想法。
於是順着皇帝的想法繼續向前說:“我們和他們處處講禮的主要目的,是爲了後面的各個相送動作,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出出他們送我們大刀和長矛的惡氣。皇上,您的意思是說……”
皇帝盯住他倆的眼睛,朝他們點了點頭:“對!就是這個意思!如果朕是他們的主帥!朕就會這麼幹!”
張居正和譚綸一下子緊張起來,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帝:“皇上,您覺得女真人會藉此疲勞戰術後迅速向李成樑他們下手?”
仔細一想皇帝確實說的有道理,兩國交往甚至打仗,就象下圍棋一樣,往往前手只是虛晃一槍,而後手纔是殺招,一擊致命。二人越想越有道理,禁不住手足無措起來:“那怎麼辦?那怎麼
辦?”
唐卡此時倒是沒有埋怨他們反而讓皇帝來出主意,而是把心中早想好的那個“一針見血”的針說了出來:“照你們所說,女真人前後反差如此之大,一定有我們並不知曉的原因。朕有一個直覺,說給你們聽聽?”
二人急忙向皇帝深鞠一躬:“皇上,臣等願聞其詳。”
皇帝卻一下收住了正想往下說的話頭,問起了張居正一個問題:“先生,朕記不住他的名字了。當年成吉思汗突入中原,他的軍師,不是蒙古人吧?”
熟知歷史的張居正點了點頭:“回皇上的話,確實不是。他的軍師叫耶律楚材,是契丹人。”
皇帝略一頷首:“朕好象記得成吉思汗和後來幾任大汗,都沒有統一中國,一直到後來的忽必烈才完成了統一大業,而他的幾位重要謀士,也都不是蒙古人吧?”
張居正頻頻點頭:“我主博學多才,確實是這樣。成吉思汗雖然橫掃歐亞大陸,卻沒有滅掉宋朝一統天下。之後窩闊臺、貴由、蒙哥等雖然屢屢發起攻擊,但都沒有滅掉宋王朝統一天下,只有到忽必烈的時候做到了,建立起統一的元朝。比起他的前輩,在思想、策略、用人等方面都有很大不同,關鍵的原因,是他重用漢族儒生,改革蒙古舊制,採取比較進步的政策,最終取得的成就,與三個漢人謀士息息相關——劉秉忠、姚樞和郝經。”
皇帝擡手,表示崇拜張居正的博古通今,但他想表達的只是最後一句。
譚綸這時聽出了皇帝的寓意,試探式的問道:“皇上,您是不是想說。女真人此次的反應迅速和針鋒相對,是因爲他們也召募了漢人作爲軍師。”
唐卡笑了,這一針終於扎出了血,於是繼續加大着扎針的力度:“我們這剛剛有所動作,他們就在沿途進行了這麼迅速有效的佈置。而且表面上一團和氣、以禮相待,實際上暗藏殺機、招招致命。朕覺得,除了說明這個漢人軍師本身很瞭解中原文化,智謀很高,還有一個關鍵要素,是女真人願意聽這個人的,說明這個漢人軍師的地位不低,女真人看來已經奉這位漢人軍師爲智囊首座。所以,要探查他的具體身份應該不難,必要的時候……”
到了這兒,皇帝沒有繼續往下說,張居正和譚綸急忙接過他的話頭:“必要的時候,實施收買或者反間計,一定要除掉或者徹底擱置這個智囊!”
皇帝重重點了點頭:“對!就象楚漢爭雄時,劉邦的謀士張良和陳平,加起來也不如項羽的‘亞父’范增,最後取得決定性勝利,必須是在項羽趕走范增之後!”
恍然大悟的張居正和譚綸翻身跪倒:“我主聖明!臣等這就去起草給李成樑的回函,讓他除了事事小心,還要設計除掉這個可怕智囊!”
唐卡正準備首肯同意,門外突然傳來馮保的聲音:“皇上!東南沿海前線有密奏摺子前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