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有些慌神,與皇上的朝夕相處讓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皇上此番的連珠發問將有如連發火槍,句句戳向自己的兩脅。
唉,他隱約意識到,剛纔自己露的這一手滴酒不灑,看上去漫不經心、滴水不露,實際上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自己是在有意顯露。
張居正雖然鬧了笑話,卻讓人感覺實誠與可愛,自己本想表現一下,卻反而顯得故意賣弄,偷奸耍滑。
原想討個頭彩,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給人感覺耍小聰明,着着實實地落了下風。
在這位看似年輕、實則心機甚深的少帝面前,還是不可有絲毫貪念啊。
尷尬的司禮監頓了一頓,“撲通”一下跪倒在地:“皇上,微臣不敢和首輔大人相比!首輔大人是顧命大臣、太子太傅、當今帝師,是萬民景仰的士子楷模。微臣只是聖上身邊一名宦官,陪伴聖上長大的大伴兒而已。首輔大人可稱當今之‘文膽’,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而且首輔大人也喜好武術,以武強身。微臣可遠不能代表當今之‘武’,功夫之道,天外有天,微臣只是略知一二而已。如果非要將臣與首輔相比,臣差遠了去,根本不在同一級數!”
皇帝笑了,知道大伴兒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意,這才停止了繼續發問,端起酒盞在手中仔細把玩,好象在欣賞一件千年的古董一樣,眼見馮保磕頭不止,輕聲說了一句,既象是在和他聊天,又象是自言自語。
“對於文武之道,一張一弛。朕來說說朕所學到的,這裡的文武本不是指文武,而是指周文王和周武王,文王寬容,武王嚴謹,二者不可偏廢,需張弛有度,寬嚴相濟。這是本義。到了後來,文武被人們引申爲真正的‘文’、‘武’,意指文武需兼備,需相互結合。朕說得對麼?”
馮保頗有感觸地叩首:“皇上大才!只用三言兩語,就將此語的本義和引申義說得清清楚楚!微臣佩服!”
張居正聽聞皇帝說出這番話來,也是不停地頷首。
甚至在一旁坐着的李太后也不住地側目,一直以爲兒子的軍事天份出衆而文采欠缺,沒想到就這短短數月間竟然有如此迅猛地提升,實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他們哪裡知道,皇帝說出的這番文武之道,其實都是晴天這個“影子高參”在信裡和他提到的。
不過,也得說唐卡記憶力還不錯,把晴天告訴他的這些典故都一一記了下來,而且接下來他還說出了自己的獨特理解。
“朕的理解,這句話除了引申義外,還有更深的含義!對於個人來說,文武之道意味着文武兼修,兼而有之,但還應該上升到更高的層面!一是在理念之間,文武之爭毫無意義,古人早有定論,二者不分高下,缺一不可。”
“二是而在人之間,除了個人,更應該有團隊。文臣武將,亦沒有高下,一旦文武失和,如廉頗之小肚雞腸,長此以往則國將不國矣。必須將相和睦,文武相濟,如廉頗之悔悟後負荊請罪,與藺相如攜手並肩,致趙國大治。只有如此,才能國家興盛,敵奈我何!”
此番話說完,全場肅靜,連張居正都主動起身,來到馮保面前跪下,高呼萬歲:“我主聖明!聖上高屋建瓴,臣等當謹遵皇上教誨,文
武兼修,將相和睦,爲我主分憂,爲國家分憂!爲大明振興而勵精圖治,匡復我華夏雄風!”
一旁的李太后聞得此言,也高興地站起身來,伸手在兒子的背上拍了拍,表示大加讚賞。
馮保着實受了很大觸動,怎麼也沒想到這小小的一個顯擺動作引發了皇上如此多的感嘆,連叩九次首後,他擡起頭來看着皇帝:“皇上!爲臣知錯了!臣不該有攀比之想,臣願意向首輔大人學習!請皇上饒恕臣因練武出身而粗鄙淺薄,臣願學知錯就改的老將廉頗,向藺相如負荊請罪,以致將相和睦,天下大治!”
說完以後,他轉身向張居正拜了一拜:“太傅,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寬恕在下!”
張居正急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馮總管!您這是……皇上這番話也不是專門說給你聽的,而是說得咱二人聽的,咱們還是一起拜謝萬歲吧……”
“哈哈哈!”聽到這兒,皇帝知道目的已經達成,於是起身將二人攙扶起來,讓張居正先回到座位,獨獨留下了馮保。
馮保知道皇上這是還想對自己再說幾句,教育一番,正準備下跪,卻被皇帝扶住了,擡起頭來看見的是皇上燦爛的笑臉,不由得愣住了。
“大伴兒!”皇帝親切地挽着他的手,問了一句:“我來問你!既然你說準備向先生學習,那應該怎麼學啊?”
馮保有些發愣,不知道皇上的意思。這時只見他朝自己眨了眨眼,頓時會意,這說明皇上是表面上教育自己,心裡還是向着自己的,急忙順着皇上的眼神望去,只見他望見了桌上的酒盞,頓時恍然大悟。
“皇上!微臣知道了,微臣也當效仿首輔大人,這兩盞不算,微臣再喝兩個滿盞向皇上賀喜,並感謝皇上的教誨之恩!”
話音剛落,他就急忙從旁邊太監端着的盤子裡拿着兩盞酒來,一下喝了個底朝天,然後說道:“皇上!不知微臣現在的誠意如何?”
“哈哈哈!”皇帝又是幾聲大笑,走到座位上慢慢坐了下來,夾起一塊醋爆豬肚扔進了嘴裡。
馮保何等機靈之人,瞬間明白了皇帝這是需要喘口氣,吃點兒東西墊底。要不然,肚裡無食,剛纔已經連幹下去四盞,這會兒如果再幹幾盞,就算是酒仙李白也得掛了。
“皇上!您先吃口菜,吃口菜!不着急!臣等敬您的酒,您只要隨意就好!隨意就好!”
唐卡點頭,毫不客氣地大塊朵頤起來,心裡卻悄悄嘀咕了一句。
這個大伴兒,真是鬼滑頭,叫我隨意就好,說得好聽!剛纔和張居正連幹了四盞,如果和你只幹兩盞或者一盞,那你肯定不幹!表面上不說,內心還不得鬧翻了天,回頭該說我處事不公,導致文武失和了!
這不是叫我自己扇自己耳光麼?
唉,沒辦法,皇帝也不好當啊!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喝死了也得往前衝了。就象是一個司令官派出各個軍長出去打仗,再怎麼不喝,這臨近出發前的壯行酒總得一口乾了吧。
這就是生存法則!
胡亂吃了一氣,肚裡有了些東西,他的豪氣又上來了。
只見他用手一指面前剛剛喝空的四個酒盞,向身後的太監說道:“倒滿了!再給朕倒四個
滿盞!朕也要和大伴兒來個一對一回敬!”
“皇上!”馮保大叫一聲,“撲通”跪倒在地,“萬萬不可啊聖上!您剛纔已經和首輔喝了四個滿盞了!一下又喝四個滿盞,身體如何承受得了!皇上,微臣是聽從了您文武之道的勸導,向首輔大人學習,至於和首輔大人相比,微臣真是萬萬不敢!皇上此番隨意喝些就好!是個意思,表達一下今天的喜悅氣氛就好……”
馮保還想再說,卻發現皇上豎起了手掌,阻止他再說下去,只得閉嘴。
表面上顯得無比焦急的馮保,其實此刻心裡樂開了花。
原來皇上竟然是先抑後揚,說是批判自己,實際上給足了自己面子。這四盞酒皇上要是真能喝下去,那將是無比的榮耀,說明在皇上的心裡,已經將自己與帝師張居正同等對待,這是何等的禮遇,簡直是天下臣工夢寐以求的事情。
“皇上!”見皇帝如此,張居正也坐不住了,急忙起身離席,拱手規勸道:“我主聖明!聖上之豪情令我等佩服不已,但您剛喝了四盞,一下又連幹四盞,身體肯定受不了!這樣吧,既然我和馮總管共稱文武,那就由我來替皇上喝這四盞酒吧!”
李太后此時也站起身來,想從兒子手裡接過酒盞來,卻看到了他眼裡自信的目光,而且頗含深義的衝她眨了兩下眼睛。
她一下愣住了,手臂停在了原處。
此刻張居正也被皇帝一直豎起的右掌擋在原地,此時再看皇帝,已經不由分說地抓起一盞酒,仰脖就喝。
在場的人頓時大驚,可是誰也不敢再攔,眼見着皇上把這四盞酒“咕咚咕咚”全喝進了肚裡。
馮保的臉上泛起了不易察覺的光,看上去急得直跺腳,其實心裡真心希望皇上把這四盞酒全喝完。皇帝每一口酒嚥下肚,都比親口御賜加官進爵還要過癮。
只有李太后甚是心疼,見兒子一口氣喝完,愛惜地伸手擡頭拍拍他的背,“傻孩子,慢一點兒啊!”
接下來,她把很多菜都夾到了他面前的碟子裡,讓他趕緊把酒勁壓壓。
八盞酒下肚,唐卡的眼睛有些發紅,他感激地衝母后笑笑,然後招手示意張居正過來。
張居正來到皇帝面前跪倒:“皇上!”
“嗯!先生平身!”皇帝打了一個嗝,擡手示意他起來。
“謝皇上!”張居正站起身來,不知道這位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弟子接下來打算幹什麼?
只見皇帝用手指着他和馮保,咧嘴一笑:“朕剛纔都已經喝了八盞了!你們兩個卻只喝了四盞!這不對吧,你們一文一武,一將一相,怎麼也得表示一下吧……”
“是是是!”二人相視一下,急忙答應:“我主聖明!是臣等淺薄了,淺薄了,還讓皇上爲臣等考慮……”
二人迫不及待地從旁邊太監那兒抓過酒盞來,略碰一下,互相客氣一番:“借皇上之酒,咱們哥倆幹兩個滿盞!也請皇上放心!我等一定精誠團結,爲列位臣工作一個表率,齊心協力輔佐皇上,保我大明之萬年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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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