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定,正席開始,二臣開始起身相敬。
即便是行事謹慎的張居正,今日得知遼東大捷後,也徹底放開了。尤其是得知設菊花酒和桂花酒兩種主飲是皇帝的意思後,爲皇帝有如此孝心和如此詩文意境感到由衷的高興。
皇帝孝敬,則國家崇孝,四海尊孝,百姓唯孝。作爲帝師,能教導皇帝如斯,善莫大焉。
皇帝重詩文,則舉國重詩文,百姓重詩文。斯文才能大行其道,經久不衰,象他這樣的斯文人首領,才能坐穩位置,經略天下。
只見他滿臉是笑,竟然主動端起兩碗酒,一手一碗,一手桂花酒,一手菊花酒,看起來有些滑稽,與他這樣身份尊崇的首輔大學士身份有些不符,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沒有人去計較這個,反而覺得這位首輔大人也是性情中人,愈發覺得他可愛起來。
這個可愛的首輔端着兩碗酒,搖搖晃晃地來到了皇帝面前,當然君臣之禮還是不能失的,於是先鞠一躬,兩隻手的酒也因此倒了一些出來,惹得大家都笑。
他卻好象毫無察覺,就和沒事人一樣,一本正經地直起身來,鄭重其事地對皇帝說道:“皇上,微臣敬您!沒有您的堅持,山東抗洪不可能解決!沒有您可抵十萬雄兵的‘和親之策’,還有百裡挑一的精兵之舉,就不可能有遼東今日之大捷!就爲此,老臣心服口服!以此兩碗酒敬您!先乾爲敬!”
說完一仰脖,“咕咚咕咚”把兩碗都喝盡了。
這位可愛的首輔大臣喝完之後,就這麼愣愣地站着那兒,面對面地看着皇帝,那意思是我已經幹了,皇上您怎麼也得意思意思吧。
軍事學院出身的唐卡對酒席場上的規矩還是知道的,想來古今皆是如此,二者相敬,互爲尊重,你盡我幹,禮尚往來。他不由得笑了笑,想在這歡快的場合和這位放開的首輔開個玩笑。
只見他猶豫不決地端起了面前的桂花酒,好幾次都送到了嘴邊,卻又移開了,張居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眼睛隨着他手裡的酒盞而移動。
皇帝見張居正數次被逗,數次希望又失望,最後竟然驚愕不已,不禁“撲哧”笑了出來,問了一句:“先生!鈞兒有一事請教!不知當問不當問?”
張居正不知皇帝爲何發笑,但皇帝相問還得回答,於是微笑:“皇上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就是!”
皇帝笑了:“先生原來教朕的時候,是不是說過,如若以酒敬人,必須心誠酒滿,來不得半點虛假?”
張居正先是一愣,根本沒有意識到皇上這是在給他下套兒,想當然地答道:“這是自然!正所謂酒品如人品,酒不滿如同心不誠!欲敬人,先敬己!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亦是我等做人需遵循的品德。”
皇帝又笑,聽到這番話心裡有了底,看來古往今來,萬事皆變,這喝酒的道理卻是沒變。古人也說酒品如人品,酒不滿心不實,這就好辦!
他淺笑一聲後,竟然完全把手裡的酒碗放下了,更讓張居正迷惑不解起來,“皇上,您這是……”
皇帝痛快道出了緣由,一舉點出了剛纔下好的套。
只見他用手一指剛纔張居正鞠躬的地方,地上還有兩灘因爲躬身行禮濺出來的酒漬。
這一下,這個位高權重的首輔大人笑不出來了,這才意識到被這位調皮的學生下了一狠套兒,自己卻非但沒看出來,還伸長了脖子往裡鑽。
他萬
分尷尬地搖了搖頭,費勁地擠出了一絲笑容,卻又不能趴下去舔地下的酒漬,只好攤開雙手,向皇帝聳了聳肩,那意思是皇上您厲害,您徹底贏了!
但是,現在已經僵在這兒了,他也知道這會兒向皇上解釋沒有用。要是雙手拿着酒不向皇帝行禮,那就是大不敬,可是隻要行禮肯定會把酒撒出來,這根本就是一個無解的悖論。
可是沒辦法,就算這位是您的學生也沒用,誰讓這位混世小魔王是當今聖上呢。
這會兒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回去,堂堂的首輔大人被弄了個大窩脖兒。
因爲皇帝再也沒把桌上的酒盞端起來,他不得不低下了頭,作出準備彎腰的姿態,然後輕輕擡起頭來看着這位對自己施展惡作劇的學生,“皇上,要不,老臣把這灑在地上的兩小灘酒舔舐了去?”
唐卡已經笑彎了腰:“哈哈哈!先生!不用不用!正所謂喝了不算,倒滿重來!這個可以有吧!哈哈哈!”
張居正尷尬的神色這才完全消散了去,原來他只是讓自己再多喝兩盞酒而已,這個可以有。
“哈哈哈!”張居正大笑了起來,士子最怕受辱,如今只是再多喝兩碗而已,不用去趴在地上舔那酒漬,何樂而不爲?再說了,剛纔確實是自己灑了酒出來,也不能全怪皇上挑理。
他這回學乖了,先拱手向皇帝行了個禮,再讓旁邊的執事太監將兩碗滿滿當當的酒端了過來,張開嘴一氣兒全喝了進去,一滴也沒再灑出來。
喝完一後,他大手一揮,對皇上作了一個請的動作:“聖上!老臣這一次敬酒可還有紕漏?”
唐卡哈哈大笑,站起身來,向他拱了拱手:“先生!請恕學生無禮!也就是今天藉着高興,跟您開個玩笑!來人哪!給朕倒滿四盞酒,兩盞桂花酒,兩盞菊花酒,朕要一口氣喝下去,以感謝先生的教育之恩!正所謂一日爲師,終身爲父!”
在場的人都愣住了,皇上以雙倍酒回敬大臣,而且一氣兒就喝四盞,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不過皇上的旨意無人膽敢違抗,旁邊的太監急忙應聲答道:“是!”,過來把酒倒滿。
張居正也萬萬沒有想到少帝會如此先兵後禮,特別是一下要幹掉四盞,給足了自己面子,當下急忙擺手:“萬歲,此舉萬萬不可,此酒是老臣心甘情願敬陛下,聖上只適度即可!一下子滿飲四盞,太多了!太多了!”
話雖這麼說,這位首輔的心裡卻是十分受用,尤其是那句:“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敢爲君父,這可是一般臣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有君如此,即使讓臣此刻即死,已是足矣!
知師莫若徒,皇帝明顯看出了張居正的想法,索性繼續錦上添花,於是堅持己見,嘴裡又強調了一遍:“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尊師重道,乃立國之本,先生的教誨,朕永不敢忘!”
話音剛落,沒等張居正伸手來攔,他已經抓起酒盞,連幹四下,把大家都看得呆了。
“皇上!”張居正感動得跪倒在地,“老臣此生能夠在早些時候作太子太傅,盡平生之力爲聖上所學添磚加瓦,是臣的福分!正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如今聖上所學所知,已經遠遠超過老臣,老臣即使不久之後永絕於人世,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說完一後,長跪不起,眼裡“撲簌簌”掉下淚來。
皇帝急忙讓人將他扶起:“先生!今天是得勝
的日子,咱們應該高興纔對!”
張居正這才破涕爲笑:“對對對!今天是得勝大喜的日子,老臣糊塗了,應該高興,高興,哈哈哈!”
他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剛纔他自己也是一下喝進去四大盞,雖然他酒量大得無邊,但畢竟有些過猛,急忙狠吃幾口菜,把泛上來的酒勁壓了壓。
這時候,見他落了座,馮保也站起身來,來到皇帝面前,準備敬皇帝的酒。
出人意料的是,這位大伴兒似乎有些喝多了,竟然沒有吸取張居正的教訓,不是先空手施一禮後讓太監倒酒,而是也象張居正最早那樣,雙手各端一盞酒,向皇帝躬身施禮。
在場的衆人有些吃驚。不過,在他施完禮之後,大家都呼出了“哇”的一聲驚呼。
原來,馮保躬身施完禮後,兩隻手裡的酒盞竟然紋絲不動,裡面一滴酒都沒有灑出來。
張居正不由得笑了,知道馮保是特意如此,故意賣弄他的絕世武功。
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
能夠練就這樣的本事,絕非一朝一夕就能成就的。
這位兼管內衛和西廠的司禮監,看到皇帝和皇太后都張大了嘴巴,微微笑了笑,仰脖將兩盞酒統統喝到了肚裡,仍是一滴也沒灑落出來,然後朝皇帝又施一禮,笑着說道:“皇上,老臣已經先乾爲敬!”
“好!”連張居正都不由得叫起好來。
馮保略顯謙虛地笑了笑,心裡卻是得意萬分,不動聲色地看了看皇帝,發現他手放在桌上沒動,不禁心裡起了嘀咕。
皇上這又是找出什麼理由不喝麼?
卻還沒有想出個所以然,皇帝已經開口說話了:“大伴兒!朕有話問你!”
馮保心頭一凜,急忙將酒盞遞給旁邊的太監,拱手說道:“皇上儘管問!”
皇帝笑笑:“朕問你!文武之道後面一句是什麼?”
馮保不假思索地答道:“回皇上的話,後面一句是一張一弛。”
皇帝又笑:“好!那朕再問你,文與武,誰更重要?”
馮保愣了,不知道皇帝爲何在此提出這樣的命題,當下張口結舌起來:“文與武,都重要……不過,我朝太祖皇帝以義兵起事,倡尚武精神,所以……”
皇帝壞笑着問:“所以武比文重要是麼?”
馮保一看皇帝壞笑,知道要壞事,急忙擺手否認:“不不不!武重要,文也重要。以文治國,以武強國,二者不可偏廢,此義也正合一張一弛之道。”
皇帝哈哈大笑,望向了他身後的張居正:“嗯!看來朕的大伴兒深喑文武之道,還知道二者不可偏廢?”
張居正笑着接過了話頭:“皇上!馮保可是文武全才,武是極致,文的修養也是極高。”
“嗯!大伴兒確實是文武兼修!不過,大伴兒,我問你!你和張居正如果站在一塊兒,人們還是習慣性地把他稱作‘文’,把你稱作‘武’,是吧?”
馮保機械地點了點頭,知道皇帝這種發問是即將發難的前奏,嚇得不敢接話了。
皇帝果然收起了笑容,一字一頓地說道:“如果有人這麼問朕,你們倆‘文’、‘武’之爭,誰更強一些?你覺得朕應該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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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