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允棋一臉驚痛,踉蹌着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地朝着那映在月色之下的一抹白影邁去。
琴絃已斷,佳人也已香消玉殞,他失神地跪坐在語竹面前,顫抖地伸出手,輕撫着她白皙的面頰,顫抖地擦拭去她嘴角的血跡,顫抖地將她攬入懷中……僅有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她不離不棄跟隨了自己已有十數年;僅有此時此刻,他才終於知道,她在自己心中之重……
“語竹……”將她緊緊攬在懷中,納蘭允棋輕輕地呼喚,可是,再也無法聽到她溫柔的迴應。垂眸凝着她身上那不斷蔓延開來的猩紅,他才知道,原來,她真的已經永遠離開自己了。
心痛得無以復加,淚水自眼角悄然滑落,納蘭允棋雙臂緊緊抱着懷中佳人,顫抖地低泣。
“語竹……”滄離失神地呢喃了一聲,轉身便要往回走,卻被蕭以舒及時拉住了她的手,“你要回去做什麼?”
“你放開我!”滄離甩開他的手,“語竹因我而死,我怎能對此視若不見?”
“她因你而死,便是爲了護你周全離開,你這樣回去,是要辜負她的一片苦心,讓她白白犧牲嗎?”蕭以舒雙目緊緊咄着她,怒聲喝道。
滄離驀然怔忡,是啊,她是爲了救她才死的……她又怎能讓她的死變得一文不值呢?
回眸深深地望了那抹染了滿身血紅的白色身影一眼,滄離抱緊懷中的璇兒,決然回頭,大步朝着城門外直奔而去。
心痛如撕,身後有一個人因她而死,可她卻不能夠回頭多看一眼,只能化作心中顫抖的痛泣。
“南將軍。”凝向那抹決然離去的身影,宇文魘眸光陡然一沉,忽然沉聲叫了南初雲一聲。
聞聲,南初雲的眸光自那抹越來越遠的嬌影身上收回,擡腳繞到宇文魘的面前,握抱雙拳,“皇上。”
“去把她帶回來。”
“是!”南初雲應了一聲,忽而將拇指及食指放入口中,對着空寂的夜空驟然吹起一聲清脆的哨聲,頃刻間,便見自他們方纔出來黑暗的轉角,迅速跑出來了數百的持刀士兵,在他面前羅列成整齊的數排,恭立着等候差遣。
“隨我走。”南初雲回頭看了看他們,轉身便大步朝着外面疾追而去。
而那些持刀的士兵,亦手腳迅速地跟了出去。
滄離與蕭以舒已經衝出城門口,而在城樓之上的弓箭手亦迅速換了位置,拉開弓弦對着在城外奔走的三人,箭飛如雨。
“滄離!往左邊跑,我事先在拐角處拴了有一匹馬,你只管騎着一直往前跑,直到十里之外,弄月在那裡等着你!”蕭以舒左右飛旋,護在滄離身旁,一一伸腳踹開急射而來的冷箭,擡頭,對滄離疾聲喝道。
滄離回頭看了看身處於箭林當中的他,再垂眸看了看懷中的女兒,眸光微微一閃,卻仍是轉身往左邊疾奔而去。
她知道此刻不是講什麼恩義道德之時,她更知道此刻什麼對她而言纔是最重要的。
“都給本將軍住手!”南初雲倏然的厲喝聲劃破天際,驟然間,密集如雨林的弓箭消失停止了下來。
滄離忍不住停足,回頭睨向那站在衆位士兵之首的俊朗男子,幽冷的雙眸佈滿了戒備。
就在這個空隙,蕭以舒倏然縱身一躍,跳至滄離的身旁,回頭冷睨着南初雲,“ru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你到底想如何?”
南初雲凜冽的雙眸冷冷地掃了掃他,沒有作答,而是轉眸,幽暗的目光又落回滄離的身上,沉聲道:“滄離,皇上說的沒錯,你一個人或許能夠輕易逃脫,但是你懷中抱着你的女兒,不想讓她有個三長兩短的話,最好隨我回去!”
滄離緊緊抱着懷中的璇兒,擡眸冷冷地睨着南初雲,“你當真就這麼恨我嗎?非得要把我bi死你才甘心嗎?”
南初雲眸光微閃,不動聲色地斂下其中的複雜,“我不恨你,你唯一的錯,便是愛上慕子幻!”
“可是我卻覺得,我此生做的最對之事,就是愛上子幻。”
“道不同,不相爲謀。既然你毅然選擇了一條與我爲敵之路,那便不要怪我bi你!”南初雲俊顏登時染上了冰寒的怒意。
“你當真要我死嗎?”滄離直凝着他,澄澈的雙眸漸漸染上了苦澀的嘲意,“當初與你相識,我從未想過今日會與你兵戎相見,只可嘆造化弄人,我因爲愛子幻而不得不與他站在一起,你因爲恨子幻而堅決與他敵對。我不想與你爲敵,更不想恨你。但是,今日如若你傷了璇兒,南初雲,即便是窮盡此生,即便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將你挫骨揚灰!”
南初雲凝着她的雙眸驀然一深,其中暗沉洶涌,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他冷冷地睨向滄離,忽然道:“你走吧。”
什麼?
滄離陡然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說什麼?”
“我說,你走吧。”南初雲沉聲說道,見滄離依舊一臉的狐疑,驟然厲喝了一聲,“快點滾啊!在我後悔之前馬上滾出我的視線!否則,後悔的人將會是你!”
凝着他一張不耐煩的俊臉,滄離忽然輕輕揚了揚脣角,“謝謝你,小世子。”
言罷,抱着懷中的璇兒,轉身便朝着前方的暗夜奔走而去。
凝着她遠去的背影,不曾回頭看他,南初雲緩緩地勾了勾脣角,勾勒了一抹苦澀的笑意。
那時候年少無知,以爲她叫他主子,而他叫她奴才,她便是屬於他的了。
直至他被迫帶回南王府,再也見不到那抹固執而淡漠的身影,心中頓時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後來,他因心中思念過切,曾偷偷跑回靜安王府尋她,卻沒有想到,她已是隨着清樂郡主進宮,將他隔絕在高大巍峨的宮牆之外。
那一刻,他才終於頓悟,她已經不是他的了。
如今時隔五年,她已是身爲renqi,身爲人母,滿心牽掛着的,嘴裡唸叨着的,全是另一個男人的名字。他才終於明白,她不屬於他,從來都沒有屬於過他,以前沒有,將來,也終將沒有。
如果說喜歡一個人便要爲她付出一切,那麼,就當這一次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她的付出吧。
至少可以在他的生命當中留下一個痕跡,證明他曾經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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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靜寧,沉寂在瑟瑟吹拂的夜風當中。
在前面的一個古亭當中,八角皆垂墜着一個小巧的蓮花燈籠,橘黃色的燈光透過粉色的薄紙,透射出淡淡的粉紅光芒,將整個古亭籠在淡淡的紅暈當中,很暖很溫馨。
古亭周圍,皆爲枝葉繁茂的桃樹,每棵樹上,皆懸掛一個小巧的布袋,透了瑩綠的光芒,一閃一閃的
,裡面應是裝了許多的螢火蟲。一目望去,漫山遍野皆爲熠熠生輝的綠色光芒,像是綴滿了星辰的夜空,美輪美奐。
滄離怔怔地望着眼前不真實的一幕,微微失神,最終,眸光落回古亭。在那八角古亭裡,垂墜的蓮花燈籠之下,坐在輪椅之上的男子一襲不染纖塵的白衣,翩然若謫仙。乾淨白皙的面龐絕豔出塵,淡漠如水的眉眼在映在淡淡的燭光之下,猶如畫中最出色的一筆。
他在遙遙與她對望,脣角帶着淺淺的柔笑,眸光溫柔似水。
像是隔了幾世朦朧的煙雨,滄離怔怔地望着前方朦朧的美景,直至淚水打在手背之上,驀然襲來的涼意,才讓她察覺,自己竟不知在何時,已是淚流滿面。
“子幻在那裡,你過去吧。”蕭以舒回頭看了看滄離,眸光微微複雜,但仍是勾靨起了脣角,伸臂將她懷中的璇兒接了過去,“我會看好小丫頭的。”
滄離回眸,怔怔地看了看他,忽然勾了勾脣角,對他展顏一笑。然後,邁步直朝向前方的古亭直奔而去。
夜風無聲地拂過,將她的髮絲吹拂而起,在靜靜的夜裡紛揚飛舞。
踩上古亭的階梯,登上古亭,滄離驀然止步,氣喘吁吁地凝着坐在輪椅之上的男子。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阿離,過來。”見她站在那裡,雙眸微微恍惚,慕子幻忽然對她伸出手,輕輕地喚了一聲。
柔和而動聽的聲音猶如天籟,重重地撞擊在她的心底最柔軟的一處,滄離輕輕地喃了一聲“子幻”,便跑上前去,伸臂將他的頸項緊緊地攬住,並低頭深深地吻住了他的脣。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溫度,熟悉的柔軟……這些東西無不在撕扯着她思念欲狂的心,疼痛與快樂一起如潮水般襲涌而來。他們已經五年未見,可是此刻相纏吻在一起,這些東西,竟似在昨日般,深深地刻在心底。
慕子幻緩緩地擡手,緊緊地攬抱住她的腰背,重重地回吻着她,凌亂的氣息與她的相撞,冰涼的淚水與她的相融。
他緊緊地抱着她,她亦緊緊地攬着他,恨不得將二人融爲一體,恨不得將二人的骨血揉碎混爲一起,如此,就再也不用分開,再也不用因爲思念及擔心彼此而日夜備受煎熬。滄離撕咬着他的脣,感覺到已有血腥味在彼此的脣齒間蔓延開來,可是,仍是不願放開!仍是不捨得放開!
她想他!她想他想得發狂!她要感受到他的存在,要感受到他就在自己的眼前,要感受到他就在自己的體內!如此,她便可以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這五年來不斷重複着的夢境!
“阿離……”感覺到她的柔荑有些急促地鑽入他的衣衫之內,胡亂地想要撕扯開他的衣衫,慕子幻不禁擡手握住她的手腕,柔和而溫熱的氣息抵在她的脣齒間,“阿離,這裡是外面。”
“子幻,我想你,我想你!”滄離低頭,重重地吮吻了一下他的脣,淚水,無聲地在臉上流淌,“子幻,我想你,我想要你。”
“阿離……”慕子幻擡手,輕輕地擦拭去她臉上的淚水,輕輕地嘆了一聲,雙掌輕輕地捧着她的臉,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脣。
滄離亦抱緊他,回吻着他,情迷意亂。
即便是野外,那又如何?
她只知道,他就在她的體內,他們,此時此刻,融爲一體。
那就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