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顫抖地握緊，她渾身都在不停地戰慄着，在這炎熱的六月，冷得發顫。
好髒，好髒……
雙掌緊緊地握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扎得血肉模糊，可是，她卻一點點的痛覺也感覺不到。這已是一具殘軀，痛與不痛，都無所謂了。
如此一具骯髒不堪的殘軀，又該如何去面對越……
脣角微微一動，滄離努力坐起來，伸臂將自己緊緊地抱住，赤裸的身軀在狂風驟雨的夜裡瑟瑟發抖。
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若是就這樣死去，該有多好？
死了，便不會清晰地記着此時此刻的恥辱，便不會因爲覺得辜負了越而痛徹心扉，更不會記得這種刻骨銘心的仇恨。
但是，她依然活着，帶着一身的骯髒，帶着一身穢物，苟活着……
後來她常常想，如若這一刻她死了，後面的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然而，時間不可倒流。這一刻，滄離不知道踏出這個房門之後，將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太骯髒太不堪了，她要清洗乾淨，她要把一身的污穢，要把所有的恥辱，全部洗掉！
所以，滄離發了瘋似地衝出了房門，冒着狂風暴雨跌跌撞撞地往前奔跑，身後似乎有人在焦灼地喊她，可是她什麼也聽不見，腦子裡只不息地縈繞着一個聲音，那就是，她要洗乾淨！
“撲通——”
她一頭扎進河裡，拼命地朝着身上潑水，拼命地搓洗着身上所留下的痕跡，渾身都被擦搓得紅腫不堪……可是不夠！還是不夠！
這一身的骯髒，她要如何才能洗乾淨？
滄離忽然絕望地跌坐在河裡，任着身下的河水沖刷而過，任着頭頂的暴雨瘋狂擊打，無聲地落淚，臉上，慘白無色。
洗不乾淨了，永遠，也洗不乾淨了。
“阿離。”
似有人在輕輕地呼喚着她，滄離踉蹌着站起來，雙眸無神地環視着四周，黑暗的雨夜裡，她什麼也看不到。
可是，她分明聽見有人在喊她。
“阿離。”
真的有人在喊她。
“阿離……”
仿若魔音一般，在她的耳畔縈繞作響，滄離亦像是被下了咒一般迷了神魂，神色迷離，怔怔地淌着河水，一步一步地朝着河岸上走去。
“阿離……”
魔音依舊在召喚着她，滄離雙眸恍惚空洞，怔怔地隨着那魔音前進，即便是滂沱的大雨淋灌，亦沒有一點點的知覺。
直到她邁過一個個拐角，在那個雨水洶涌的長街上，看到那個倒躺在地上的身影，整個人陡然一驚，完全清醒了過來。
“越……”失神地輕喃了一聲，滄離臉色刷白，忽邁步踉踉蹌蹌地朝着他跑去。可越跑得靠近，她的腳步就越發的沉重，因爲那個昔日健朗的身軀，此刻倒躺在雨水當中，痛苦地蜷縮着，渾身顫抖不已。
滄離腳下一個虛浮，驀然摔跪在秋塵越的身旁，垂眸凝着他映在黑夜之下的俊臉，閃電時而劃開的白光，將他臉上的扭曲與痛楚映得格外的清晰。
“越……”輕輕地呢喃着，滄離甚至不敢擡手去碰觸他，只神色無助地看着他，“越，你怎麼了
？越，你到底怎麼了？”
聽到她的聲音，秋塵越努力睜開緊緊閉着的雙眸，望着她，虛弱地喊了一聲，“阿離。”
纔剛剛喊完，他便又立即痛苦地閉上雙眼，整個人又再一次緊繃蜷縮起來。
“越——”滄離眸底突然間被恐懼所佔據，她驚呼一聲，倉皇地將躺在地上的秋塵越抱起，將他緊緊攬入懷裡，“越，你怎麼了？越，你告訴阿離啊，你到底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的越，怎麼會……
“阿離……”蜷縮在她的懷裡，秋塵越痛苦地低低呼喚着她的名字，渾身戰慄不已，“阿離，我好痛苦，好難受……”
“越，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滄離臉緊緊地貼着他的，慌張無措地問着，“你爲何會變成這樣子？告訴阿離，越！”
“他……餵我喝了……腐心斷腸液……”
秋塵越斷斷續續的話語輕若薄紗，可對於滄離而言，無疑是驚天雷霆。
腐心斷腸液……他被灌了腐心斷腸液？
腐蝕心肺，肝腸寸斷，服此毒者，並不是毒發身亡，而是由着這種可怕的毒液一寸一寸地吞噬，一寸一寸地腐蝕，最終則是全身腐爛而死。毒發之際，那種痛，痛不欲生，無法想象。
而此毒，無解……
“誰……”滄離顫抖着嗓子，沙啞地問道，“是誰給你喂的毒？是不是慕子幻？”
“阿離，錯了……我們都錯了……來鄔僵國出使的人，不是靜安王，是酈國太子……納蘭允宣！”秋塵越在她懷中瑟瑟發抖，聲音雖然斷續輕微，卻是清晰地夾了痛心的悔痛，“阿離，我不該……不該讓你去找他……不該認爲他能給你帶來自由……阿離，是我，是我害了你啊……”
滄離垂眸凝着他慘白的俊顏，眼睛腫痛得厲害，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你都知道了……你都已經知道了對嗎？”
她已非完璧之身，她身上已經染了污，一輩子都洗不乾淨……這些，越他，已經全都知道了，對不對？
“對不起……阿離，害了你對不起……沒能將你救出水火之中，對不起……看着你受苦卻無能爲力，對不起……”秋塵越艱難地擡起眸來，淚水已經模糊了雙目。
滄離無聲地流着淚，緊緊地抱着他，將頭埋進他的胸膛裡，渾身顫抖。
“爲什麼，你爲什麼要說出來……”
“阿離……”秋塵越的胸膛痛苦地起伏着，重重地喘着粗氣，他顫顫地擡起手來，想要撫摸滄離的臉，可尚未觸及，他眉宇一皺，俊臉瞬間緊緊繃住，手臂無力地垂落，拍落在身側的雨水之上，飛濺起一滴的冰涼。
“阿離……”秋塵越痛苦地喘息着，擡眸，雙目赤紅一片，他仰凝着滄離，淚水奪眶而出，“阿離，求你，求你殺了我……”
“越……”滄離雙眸驚惶地看着一臉痛楚的秋塵越，嘴脣張了張，所有痛苦的咆哮皆化作痛徹心扉的淚水，她輕輕地低喃着，“越，你不能對我這麼殘忍，你不能……”
“阿離，我求你，我求你了……”秋塵越蜷縮在她的懷裡，痛苦而無助地輕吟着，渾身的痛仿若被千萬只螞蟻啃噬，血肉模糊。
“阿離，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求求你殺了我，求你了……阿離，你當真要看着我活活被吞噬殆盡，腐爛而死嗎？求你殺了我，殺了我！阿離……”
滄離雙掌捧着秋塵越扭曲的臉，透過朦朧的淚眼，深深地睇着他，“真的……殺了你，你就不會痛苦了，是嗎？”
“是……殺了我，阿離，殺了我……”
他痛苦的懇求縈繞於耳畔，猶如一根細長的刺，深深地刺入她的頭部，摧毀她最後一根神經，淚水瘋狂地涌流，滄離咬脣壓住要溢出嘴的哭聲，盈滿淚水的眼睛凝着他痛苦的俊臉，“我最後問你一次，死了，你就不會再痛苦了，是嗎？”
“殺了我……求你，殺了我……”秋塵越已經意識混沌，無意識地輕輕呢喃着。
暴雷狂嘯，大雨滂沱，砸在身上，痛徹心扉。
滄離緊緊抱住他，再也無法強忍，縱聲大哭了起來。撕心裂肺的痛哭聲，與這夜裡咆哮的雨水聲融爲一起，悲愴而絕望。
“越……”心已痛得麻木，滄離垂眸親吻着他驟然間變得平靜的俊臉，低低地啜泣着，淚水不息，“你不痛了對嗎？告訴阿離，你已經不痛不難受了……”
血，汩汩而流，被雨水沖刷着蔓延開來，到處都是妖異觸目的血紅色，染紅了整個黑暗肅殺的夜。
她終究還是殺了越，在這電閃雷鳴的雨夜裡，她親手殺死了秋塵越……
她說過的，如果有一天她殺了他，那麼那一刻，她也把自己給殺死了。
她的心，在這一刻，死了。
垂眸凝着懷裡安詳的俊顏，淚水，一滴一滴融着雨水，墜落，再無聲地化開。
“啊——”
撕心的嘶喊聲劃破天際，帶着極度的痛苦與絕望，在這暴雨不息的夜裡，撕人心肺。
那一夜，滄離將秋塵越放進聖女居的古井當中，永遠塵封；
那一夜，聖女滄離心死了，亦瘋了。
像是被人操縱了一般，滄離踉踉蹌蹌地在雨夜當中奔走着，形容狼狽而可怖。猶如來自地獄的奪命羅剎，她手裡持着一把染了血的匕首，雙眸染得赤紅，開始了可怕而血腥的大殺戒。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覺得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召喚着她，殺！殺！殺！
耳畔恐懼淒厲的驚叫聲不斷，腳下的血染紅了漫漫長街，不斷有人死於她的刀下，不斷有人橫屍街頭，空間當中，到處都瀰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可是，她什麼也看不到，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雷聲矇住了她的耳朵，她無法思考，只能感覺自己就是一個殺人的傀儡，不斷地殺人，不斷地摧毀……
那一夜，她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只是待她清醒過來時，整個人都已經被猙獰的血跡濡染，整個人，都是洗不清的血腥味。
她不知道自己爲何要殺人，不知道自己爲何忽然沒了理智，只知道，一夜之間，她從高高在上的聖女，淪爲了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孽！
整個鄔僵國都在通緝她，她狼狽而逃，發了瘋似地想要逃離那個到處都充滿了噩夢的鬼地方。
納蘭允宣的願望得以實現了，他將她，毀得徹徹底底，將她推下萬丈深淵，萬劫不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