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的走,散的散,殷家值錢的東西早就讓人搜刮一空,我看着空蕩蕩的房子,心涼得想要哭。連住的地方都充了公,我和梨香從千金小姐,變成了要進宮爲奴爲婢,而我爹爹,尚未醒過來。
當依親的堂姐帶着殷雄和殷靜走的時候,我不忍看小靜的眼,他哭得稀里嘩啦的,說什麼也不肯走,堂姐夫硬是抱着他出去,爹爹是想要殷雄繼承我們家的香火呢。可是爹爹倒下了,連他也要離開了,要是爹爹知道,何等的傷心啊。
我擡頭看着天空,我不讓自己的淚再流下,這改變不了什麼?
我無法阻擋他們的離開,我也說服不了他們幫我照顧着爹,我家最風光的時候,收留了他們,能共安樂,不能共患難,我明白人就是這樣的本性。我和梨香就要被送走,他們不走,這裡沒有人再養得起他們。
我可憐的爹爹,剩下他,怎麼辦呢?
我知道什麼叫做人走茶涼了,當你沒落的時候,連門前那開得燦爛的牡丹花,那一抹豔色你也留不住。
終於走完了嗎?短短的三天。我扇着火,淚流滿面,沒人的時候,我纔會哭。
濃煙薰得我眼好痛,好痛。嗆人的藥味讓我難受。
“大小姐。”奶孃的輕叫聲,“梨香小姐又在叫痛了?”
我回過頭,“奶孃,你怎麼還沒有走?”
她接過我的扇子扇着火,沙沙地說:“大小姐,我不走,我一輩子在殷家,死也是殷家的鬼了。”
“奶孃,我不再是大小姐了。”我哭着,撲入她的懷裡,“奶孃,爲什麼天變得那麼快?”
“小姐,苦了你了,這人啊,總是複雜得說不清楚的,你要想通啊。”
“奶孃,我怎麼辦,我怎麼辦?”前路,我不知道怎麼辦?“過幾天,我就要讓人帶走了,我爹爹怎麼辦啊?奶孃,你老了,你怎麼辦啊?”我以前爲什麼不曾想過這些?我才知道,原來以前的我,有多自私啊。只顧想着自己,不曾爲他們想過。
“啊。”是梨香的痛叫聲。
我沒有多想什麼,跑到梨香的房裡,她緊緊地捂着肚子,一些殷紅染在裙子上。
“梨香。”我心疼地緊緊抱着她,“不要怕,我在這裡,姐姐在這裡。”
她喝下了那落胎之藥,痛得臉無人色,蒼白得讓我害怕。
她只是叫着,不喊痛,那手指掐入我的肉裡。
她滿頭大汗,連紅脣都染滿了血,我不忍看,緊緊地抱着她,擡起頭,看到那讓人撕得破碎《梅花雪海圖》,讓她七拼八湊地胡亂裱了上去。
“梨香,痛就叫出來。”可惡的樓玉宇啊,上天要是有眼,就不要放過他了。
梨香重重地吸氣,“不痛,我死也不會叫痛,我殷梨香,是不會叫半聲痛的,我會把這痛,給記到心裡去。”
她依舊是那般的倔強,梨香,不是你的錯,錯就錯在一些我們還不知道的事。真的不是她的錯,愛一
個人沒有錯。
我們都得堅強起來,不能倒下,再痛,再苦,也不要讓人看扁了。
我殷家,我爹爹倒下了,還有兩個女兒,還有我和梨香。
不明不白的判決,就讓殷家敗落。也不曾認真去查證來攏去脈,爹爹好歹也是三品官員,只因他不開口,就如此了結。梨香的話,是真話,但是,不會有人會相信她的片面之詞的,樓玉宇,卻不曾再出現過,他是一個噩夢,一個殷家的噩夢,一個陰謀的延伸首觸。
有很多的東西,在人防不勝防的時候,在暗處,忽然地捅你一刀,致命得讓人無法還手。
我不知道那林知府守在暗處多久,林靜如聽說選到宮裡去了,卻不是和樓玉宇一起的。
我恨他,但是我的力量不夠,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他要這般做。要這樣對梨香,幫着林家來整我們。從他認識梨香的時候,就是一個陰謀開始了。
明天就得讓人押着上京城了。我等不到一個月,和那上官雩約好的一個月,我等不到。
這些事,讓我和他錯過,我想我和他也是不可能的了,想那上官雩是出身名門,家世不凡。我如今,只是一個人下人。我爹爹官位不保,昏迷不醒,我家,着着實實是身敗名裂,家破人散,如何能配得起他?
我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痛,時時刻刻糾纏着我,我忽略它,我不能讓痛主宰我。
哀傷地走進我許久不曾進入的房間,這幾天我都在爹爹牀前侍候,連牀也不曾沾過了。
我蜷縮成一團,看着這空洞的房間,值錢的東西早就讓人搜刮一空了。
陽光照進我的房裡,亮堂堂的一片,可是我不覺得暖。
我也不想睡,我縮在那裡,我還想着再尋找一絲過去的感覺,我就要離開這裡了。
這裡是我生活了足足十六年之久的地方啊,我如何捨得。
我多少快樂的時光,都是在這裡過的。
這裡分享我少女時的點點滴滴啊,我的珍貴墨硯,不見了;我的文竹,不見了;我的蘭花,不見了。我的房間,已不再是原來那般了。
我仰視着周圍,我只剩下什麼?只有厚厚的一疊紙,讓人放在地上,帶不走的凳子,桌子。
畫,我還有畫,我不能這樣倒下,爹爹還需要我。如果我連這個辦法也想不出來,就真的家破人亡了,爹爹沒有人照顧,他會死的。
淚,滑落下來,我有些興奮,用手背擦去,抱着我的畫,往前院跑去,“奶孃,奶孃。”
奶孃正在曬梨香的衣服,擦擦手,“大小姐。”
“奶孃,爹爹不能有事,爹爹會有救的。奶孃,讓人幫我把這畫寄到京城去好不好?上官雩會來的。”我竟然很有信心地說,似乎我認識他很久很久一樣,我覺得他看到畫一定會來,爹爹就會好起來的。
“對了,還有這個,拿去託人快馬把畫送到京城上官雩的手裡,叫他幫我。”我取下手腕上的一個玉鐲,“我還有這個。”這是娘留給我的
,我很喜歡上面的蘭花,獨一無二,梨香很喜歡,再順着她我一直也沒有給她。
叫他幫我,我不想說出這樣懦弱的話,但是現在說出來,也沒有什麼。我已經快無路可走的時候了,如果他不幫我,沒有人再能幫得了我照顧爹。
奶孃老了,我不能這麼自私要奶孃幫我照顧爹的,她拿什麼來養,來照顧啊。
應該還可以值幾個錢,爲了爹爹,這些身外之物再有意義,也要用來應急了。
奶孃推了回來,皺起眉,“大小姐,奶孃也有些貼身錢,這是夫人留給大小姐的,大小姐留着。”她有些擔心地看着我手裡抱着的畫,“大小姐,這些,真的可以讓官公子來嗎?”
我點頭,“他會來的,奶孃。”我無比的相信啊。
那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男子,他那般的傲骨,一定會說話算話的。
蘭花玉手鐲還是推給了奶孃,“奶孃,這個給他,這是我唯一能給得起的醫金了,如果他不肯來,奶孃,爹爹就拜託你了。我欠奶孃的,在有生之年,我必會加倍還給奶孃的。”相信是相信,後路,我還是要想好。
奶孃轉過身,抹着淚,“你這死丫頭,說的是什麼話,奶孃不看着,你看嗎?啊。”
我鼻子一酸也不好過,也許沒有人知道,我失去了什麼?一月之約,終是一個夢一樣。
怪不得有人說,最好的夢,最不會實現,現實總是與美好的未來背道而馳的。
我將畫交給奶孃,跪在地上,“奶孃,在殷府幾乎過了大半輩子,初雪一直都讓你操心,也無法爲奶孃做些什麼了?爹爹就拜託奶孃了。”
她搖着頭,止不住的老淚縱橫,“殷家是造了什麼孽啊,竟然讓人如此陷害,大小姐,殷家待奶孃不薄,只要奶孃活着一天,奶孃就不會丟下你爹爹,大小姐千萬要保重,宮裡,不比家裡,宮女不比小姐啊。”
我咬着脣,要我在這短短的時間,成長,我可以。要我壯大,我是萬萬做不到的。
往日那些登門而來的貴公子,名流權貴,何嘗有人來噓寒問暖一聲。
人間百態,好一個人間百態啊,人總是跌到最低了,才能看得清,什麼纔是百態。
我好自私,奶孃也老了,背也駝了,發也灰了,要她一個老人家來幫我照顧爹爹,這又於哪情,合哪理呢。
我嚐到了人情冷暖,也知道了某些可貴的暖,那時不曉珍惜,總覺得奶孃多話。那美麗的時光在指尖裡,白白地流逝,我再也抓不住了。
奶孃不放心,這些東西要親自送到京城,她說無論如何要請上官公子來。至於爹爹,她託了鄉下的人來照顧幾天。我知道奶孃的意思,她親自去,就非將上官雩請來不可。
爹爹只能吃些東西,卻連話也說不出。奶孃說,那是中風。
我最後看他的時候,他眼睛半睜不睜,我蹲下身,小聲地告訴他:“爹爹,好好去養病,我會照顧好梨香的,爹爹養好身子雪兒會來接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