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哪位皇子不希望成爲太子,那都是不可能的。
人生出來就是天下萬人之上,除了在一人之下其他也沒有什麼不同。
可是突然有一天,與他一同成長親密無間的兄弟要成爲比自己更強的人,自己從今往後要放下一切顏面歸順於他,叩拜於他,將是多麼的恥辱。
寧王逸麟曾經就是這樣的心情。
更何況他聽從母親與祖父的,滿心都是自己纔是會成爲太子的那個人,如何能夠接受自己的三哥搖身一變成爲太子呢?
他耐不住如此的挫折,使用手段暗算他三個,總算成功了。
可是父皇並沒有給他太子的位置,只是給了他王爺的位置,他也心急如焚。
如今祖父去世,他身爲血脈相關的祖孫理應前去孝敬,連着兩日,逸麟都守在鄭家靈堂裡,盡孝子該盡的責任,與來拜訪的人相互問候,連帶着認識一些朝中大臣。
裴弦穿着一身素色華錦,淺灰色的衣衫上繡着層疊的祥雲圖案,襯得他富貴無比。
下了馬車,小廝引着他入內。
鄭大人原是皇帝的老實,過身時仍舊是朝廷的太傅,門生衆多,而其中又不發各行各業的佼佼者。不來實在是說不過去。
他面色清淺,往裡走去,恰好看到了正在殿內守候的寧王,輕輕皺眉。
寧王正在與兩個鄭大人生前的得意門生攀談,說話間顯得親密無比,自是有王爺的風範。
他上前兩步站到寧王身邊,此時寧王年紀不算大,入朝算是早得,在裴弦面前捱了一頭,擡頭一看是裴弦,立刻恭敬說道:“九皇叔好。”
裴弦沉着擡首扶他,也行了禮,又看着殿內的棺材,悲痛道:“還請寧王節哀,鄭大人過身的事情太過突然,誰都沒有預料到……真是……”他佯裝傷心,用手握拳,又鬆開,“真是天妒英才。”
寧王立刻說:“九皇叔,還請上前上柱香吧,”說着引着他到牌位前,親自取了三根香到他手邊,說,“祖父在是爲朝廷盡忠,如今過身,文武百官也都來悼念,府里人手有限招待不週,還請皇叔見諒。”
裴弦有些驚詫於這個孩子小小年紀說話就可以如此圓滑,遙想當年自己愣頭青一個,若不是仗着父皇母后的庇護,怕是早就殞命於權貴爭奪之間。
他盡力保持悲慼神色,伸手將香在燭火上引燃,伸手將燃燒起來的香置於額頭彎腰行禮,如此反覆三次,纔將香插到香爐。
此時他看到香爐裡盡是燃燒到一半的香尚未燒盡,而底部卻都是香灰。
不動聲色的又看了一眼尚未離開的兩個官員,斂眉說道:“寧王,我那還有事,就不久留了,有空咱們再聚。”
“皇叔請便。”寧王欠身。
纔出了鄭府,裴弦的馬車便直徑去了圓明園。
皇帝此時正在福海邊上涼亭裡等着他,桌前擺了一盞碧螺春。
裴弦三步並兩步跨過去,行禮道:“臣弟給皇上請安!”
“起來,”皇帝心情看起來還不錯,讓他坐到對面,“今日去了鄭府,如何?”
裴弦想了想,說道:“一切都還順利,寧王很是得體,照顧上下迎奉往來,比起幾位鄭家的子孫都周到得多,可見是純孝之人。”
皇帝聞言冷哼一聲,未置可否,端了茶到鼻下輕嗅,半晌才說道:“朕今日叫你來一則是問問你九州的事情,二則也是想聽聽你的意思,”沉吟片刻,“你瞧着逸麟可否擔當大任?”
裴弦悚然,有些不確定的看了眼皇兄,抱拳:“皇兄,九州的事情臣弟還可說上一二,只是這國本之事……雖然也是朝廷重事,可臣弟一向是不愛參與的。”
“無妨,只是你我兄弟之間,聊聊孩子罷了。”皇帝輕笑。
“臣弟不敢置喙。”裴弦依舊不肯說話。
再三詢問再三退讓,皇帝也不知該如何說了,只好淡淡道:“論起來你比朕小几歲,朕都兒孫滿堂,你也該成家立業了。之前先皇還在的時候,你便不肯娶妻,說拘束着,如今再不娶,以後要如何向父皇母后交代?”
裴弦一樂,心裡繃得弦也沒那麼緊了,說道:“皇兄又拿我找樂,您知道的,我放蕩不羈,恨不得辭去這一身政務樂得清閒,遊山玩水。若是娶妻,日日被管束着,怕是不得樂趣。”
“回頭讓皇貴妃幫你挑個好的,能陪你一起玩的,”皇帝說道,“你們從小也算相熟,脾氣秉性朕雖然也清楚,卻做不來這婦人家的事,回頭叫她張羅吧。”
裴弦忽然覺得有些緊張,忙說:“哎,皇兄!這……這兒女情長的事情,旁人也就算了,若是讓皇貴妃知道臣弟連娶妻都要她來主持,還不笑話死臣弟?”
“哈哈,”皇帝笑了兩聲,也就不逼迫了,“那你看着辦!只是不可再拖了,有合適的就要準備着了。朕如今發愁這幾個孩子,過些年也該你操心了。”
裴弦尷尬一笑:“皇兄還操心什麼,如今寧王施恩上下,一切都水到渠成。”
皇帝也笑,拿起茶水來又喝了一口掩飾面目上的表情。
裴弦與他說了一陣九州的商業與鹽商的事情,見皇帝面露疲色,便告辭離去。
皇帝望着福海一湖碧水,沉默了許久許久。
小瓷子上來爲他換一壺茶,他開口說道:“小瓷子,你去鄭府瞧瞧,若是逸麟在,就說是朕派你來看看的,提點他讓他莫要太過哀傷忘了正事。”
小瓷子點頭應道,又遲疑:“可……若是寧王不在鄭府……奴才怎麼說呢……”
“若是不在就是朕給了鄭府體面,去吧。”皇帝瞪了他一眼,嚇得小瓷子趕緊就去辦事了。
連日來皇帝的心性總是陰晴不定,讓人摸不着頭腦。
而顧長歌那邊卻翻動着花名冊,裡面有女子姓甚名誰,特色爲何而優勢爲何,模樣也都畫好了。
她認真地用手指捻着畫紙,莞爾一笑,看着一旁的溫木槿說道:“你瞧瞧,五皇子也到了改選皇子妃的時候了,這一個個的都出挑,不比選給逸宸的差呢。”
溫木槿在旁探頭看着也笑,伸手指着其中一人說道:“這個我可聽說過,都城裡有名的美女,傳言說她一笑值千金,也不知真人到底如何。”
顧長歌好笑的翻了一頁,隨口說道:“要不爲了六皇子,五皇子也不必這麼着急的,偏偏五皇子又沒個人照顧着,這事就落在我頭上,我這挑好了也就算了,若是挑的不好還不知將來如何落埋怨呢。”
她與溫木槿對視一眼,皆笑了起來。
“皇上說了,早定下來也就算了,省的過幾年挑來挑去的,耽誤了孩子們。”顧長歌又開始翻看起來。
溫木槿卻有些狐疑:“怎麼?皇上爲什麼會這麼說?”
顧長歌聞言擡起雙眸,看四下裡並無旁人,低聲說道:“皇上容不下六皇子了,怕皇后那過不去,叫先準備着。”
溫木槿吃驚的看着她,湊過來問:“難不成皇上是打算廢后?”
顧長歌搖搖頭:“恐怕不是,如今不行。”
看她不肯再多說,溫木槿便也不再追問了,細細看起來女子的圖鑑,又想起自己的逸興也漸漸長大了,心裡更是帶了幾分挑兒媳的樣子,挑剔這個挑剔那個。
顧長歌看着好笑,嘲笑她:“等到逸興該成婚了,怕是將全國的女子都挑選一遍,也難有幾個能入你眼的。”
溫木槿臉上一紅,睨了她一眼,分辨道:“繞是你這麼說,那我也不管你了,你便隨意給五皇子挑一個就是。”
二人捧着圖冊看的樂此不疲,一點也不像當了母親的人。
忽然,溫木槿拉了拉顧長歌的袖子說道:“小聲點,到底國丈過身,咱們笑成這樣不大好。”
顧長歌噙了一抹笑意:“還以爲你不在意呢,且等着吧,過幾天就是中元節了,皇上怕是也只能忍到那個時候。寧王到底年少不懂事,沒經歷過大風大浪,耳根子軟就別願我心狠了。”
溫木槿聽了她說的話,頓了頓說道:“其實若是皇后不那樣教育他,或許他真的可以成爲太子也說不定。”
顧長歌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低聲說:“當年他母親要置我於死地,我拼着一條命連夜奔逃,這樣的仇恨又怎麼能消退?如今我與皇后勢不兩立,只要她還能翻身,第一個必然就是要了我的命,我又怎能給她這樣的機會。”
看着臉色發白的顧長歌,溫木槿連忙好言相勸:“好了,事情都過去了,也是她自己多行不義,上天會懲罰她,六皇子不長進,對咱們來說就是好事。”
顧長歌沉默不再言語。
再過幾日就到了中元節,後宮裡的女子都要準備些祭品,紀念已故的親人朋友。
這一日恰逢鄭大人頭七,寧王反倒是回了宮中。
碧璽早早回稟說已經紮了金山銀山,希望能超度那些逝去的親人們。
皇后早已不主持這樣的儀式,顧長歌爲皇貴妃,站在首位,來到福海旁邊。
一條紙做的大船已經準備好,就等着擺放祭品了。忽然看到寧王從一旁走過來,後面還跟隨着一衆太監,各自搬了許多東西。
顧長歌變了臉色,問道:“寧王這是什麼意思?”
寧王站到前面來,微微行禮便起身說道:“給各位母妃請安,”他特地加重了母妃二字,有意譏諷顧長歌,“兒臣是替母后來的,祖父新喪,母后傷心太甚不能過來,特地讓兒臣準備了這些。”
說完,他示意後面的人把東西擺到祭船上。
顧長歌面色不好,後宮裡做這樣的事情都是象徵性的,不會如他一般做了這麼多東西。
緩了口氣,顧長歌說道:“寧王孝心,只是到底是國丈過身,您是王爺,不可如此悲傷。”
寧王與皇后母子一體,本就厭惡皇貴妃,如今自己成了王爺,也不必太過小心,口不擇言道:“我是皇上的兒子,是東霆的王爺,本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不過是個妾室,也容得你在這信口雌黃?”
此言一出,衆人皆變了臉色。
顧長歌面孔雪白,看着寧王,沉默不語。
忽然,身後傳來一個沉着的聲音道:“好啊,看不出來你如今竟這般有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