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橫斜,皇后設晚宴在坤寧宮,早幾日便邀請了後宮的嬪妃前去參加賞菊大會。
十五月圓中秋要吃月餅,爲凸顯心靈手巧,各宮女子還紛紛準備着不同口味的月餅餡料,只等着當晚能奉給皇上,得他讚賞。
坤寧宮外設了座位點綴在一簇簇的菊花之中,有侍女站在坤寧宮門口,每進入一位宮嬪就要從鮮嫩的枝頭折下一枝花來,簪在髮髻上。
顧長歌讓乳母好好照顧染慶,自己帶着紅翡與碧璽來到坤寧宮參加宴席。
自從太后病重,後宮裡便少有這樣歡慶的日子。
過了大半年,若不是皇后想起要讓大家在一起聚一聚,只怕要等到重陽或者年關了。
聽說皇后命人去告知了太后,知道她身子不好,特地又搬了許多菊花放到殿內,菊花味道格外特殊,並不幽香,卻也是看着歡喜的。
瑜嬪挺了肚子進內,看着皇后笑着微微屈膝,告罪道:“臣妾身子不便,不能行大禮了,還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也是微笑,擡了擡手讓瑜嬪的宮女扶她坐下,看着已經差不多到齊了的人說:“瑜嬪的月份也大了,要格外當心些,這些虛禮咱們姐妹能免的還是免了吧。”
顧長歌脣角一勾,低頭不語。
倒是熙妃自己捏了酒杯提起:“皇后娘娘是最大度的,當年晗妃有孕,還不是連請安都免了的。說起這些,怕是晗嬪要好好謝一謝娘娘。”
顧長歌不愛理她,這個女子似敵非友,今日見面還姐姐妹妹,明日便要相處什麼法子來讓你面子上過不去。
她仗着如今還是孟家的人,太后也能稍稍庇護着,膝下又有許多位皇子,更是自詡爲妃子中最尊貴的那個。
顧長歌不欲與她計較,也爲着給太后一個面子,笑了笑,端起酒杯站起來說道:“臣妾多謝皇后娘娘恩澤。”
說罷一口將杯中的菊花釀喝下,亮出杯底以示誠意。
見她舉止大方動作爽利,皇后反而不能說什麼,只含笑也端了酒盞喝下。
賞菊本就是瞧菊花,喝酒賦詩,後宮女子雖然多才多藝,卻也只在皇帝面前顯露一二,否則顯得自己像是那些個舞姬樂妓就不好了。
月卿這些日子以來很受皇帝寵愛,瑜嬪有着身孕,雖然也禮敬顧長歌,卻也不喜歡有這麼個狐媚惑主的在皇帝面前,格外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並非眼睛起來。
她看了看月卿對月獨酌的樣子很是不滿,眼睛一轉計上心頭,開口說道:“臣妾這些日子不能侍奉皇上,倒是聽說皇上特別喜歡聽些琵琶曲子。”
祥妃聞言一笑,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說道:“若論琵琶呀還是得月貴人,皇上來我那的時候還說起過,月貴人一曲塞上很是不錯,皇上幾乎一月裡有七八日都在月貴人那聽琵琶呢。”
“呦,”容貴人此時也插話道,“皇上愛聽琵琶,叫了樂府的人來彈便是,偏還寵得一個妓子與咱們平起平坐。”
容貴人常年無寵,若是旁人也都如此也就算了,可偏偏一個妓子也能得到皇上的寵幸,她心裡越發不甘起來,想急了便口無遮攔,一雙大眼睛輕輕一翻,看到月貴人正不善的望着自己,也心虛的低頭。
瑜嬪笑了一下,提議道:“皇后娘娘,今日咱們只是喝酒賞月,未免也單薄了些,不如讓月貴人也給咱們彈彈琵琶吧。”
皇后微笑,看了一眼月貴人。
月貴人聞言,面無表情,擡頭飛快掃過瑜嬪的肚子,起身行禮道:“本該是給娘娘彈奏一曲的,只是這些日子臣妾的手指劃傷了,不能彈琵琶。”
瑜嬪輕薄一瞥,看月貴人白皙纖長的手指並未有什麼傷口,輕笑道:“莫不是貴人只想給皇上彈琵琶,不想讓咱們也聽見吧?不過難得皇后娘娘肯給你這個臉面,讓你彈上一曲,可不要推三阻四呀。”
月貴人只是輕輕前傾了身子,繼續道:“還請皇后娘娘體諒。”
皇后只是端了酒杯喝了一口,徐徐道:“瑜嬪,月貴人手受了傷,你若想聽大可等她上好了再求了她便是。今日本宮邀大家同聚,咱們喝酒賞月也是美事一件。”
瑜嬪有些不情願,答了聲是就不再說話了。
熙妃這個時候卻說起來:“哎呀瑜嬪現在仗着有個身孕,都把月貴人使喚的像妓子似的了,若是讓皇上知道了,定然心疼。”
這一言既出,四下裡一片安靜,顧長歌擡眸看了一圈,除了那些等着看熱鬧的,還有些人假裝沒聽見這話。
她莞爾,擡首說道:“好了,皇后娘娘性子溫和,可你們也該謹言慎行,御膳房準備的螃蟹鮮美非常,古人說螃蟹的時候顧不上說話,咱們呀還是用心吃螃蟹吧。”
說罷,她親自伸手從盤裡拿起一隻螃蟹來,用手用力一掰,蟹殼應聲而開,露出肥美的蟹黃。
衆人聞言也紛紛讓宮女去處理蟹。
瑜嬪有孕是不適宜吃這些寒涼的東西的,皇后特地命人換了飲食,此時她啜飲着燕窩,看着月貴人一心一意吃着螃蟹,煩悶的緊。
等宴席散去了,人都走的差不多,瑜嬪扶着宮女青珈的手慢慢往宮裡去,她蹙着眉頭抱怨:“今日當真是無聊,連個唱曲賣藝的也沒有,一大家子人對着坐,看着就煩。本宮讓月貴人彈個琵琶罷了,她給誰彈不是彈,現在卻端着架子了。皇后還斥責本宮不體諒她!”
青珈輕輕勸慰道:“娘娘還是不要放在心上了,如今月貴人正得皇上寵愛呢,又是晗嬪送到皇上身邊的,誰不得讓她三分?”
“她得寵也不過是個貴人,封號是貴人難道就真的金貴了?誰不知道是從煙花柳巷出來的,皇上如今也是老糊塗了!這樣的人也留在宮裡!”瑜嬪一句話讓青珈唬了一跳。
她忙假意伸手去攔,看到瑜嬪不耐煩的臉孔,忙低聲說道:“娘娘,這隔牆有耳,可別叫人聽了去。這話可不敢說。”
瑜嬪翻了個白眼:“有什麼不敢說的,當初若不是本宮有孕,哪輪得到她呀。”
“月貴人到底是晗妃送過去的,無論如何,晗妃也不會害了咱們呀。”青珈勸着。
瑜嬪沉默片刻,半晌說道:“兄長來信囑咐,讓我一定要順從晗妃娘娘的,若不是晗妃,本宮的兄長如今也不過是個在都城裡混吃等死的,本宮也不會入宮得了皇上的孩子,罷了,”她一甩袖子,往前走去,“本宮且把孩子生下來再說,到時有了孩子,也不必汲汲營營了,你瞧那熙妃不就是,雖說無寵,可也不用再像本宮一樣日日打算了。”
她走遠,甬道盡頭一個黑壓壓的門洞裡,正站着兩個人。
熙妃勾了嘴角,手搭在爾桃手上,笑着問她:“你可聽見了,這瑜嬪心思可也大得很呢,拿本宮說事。”
爾桃低了頭:“如今宮裡長子便是娘娘的三皇子了,雖然養在皇后膝下,到底還是娘娘的親生骨肉。四皇子沒出息,生母地位太低而皇后的嫡子又太過年幼,若是立儲,多半都是咱們三皇子呀。她比着娘娘,就是有心爭太子之位。”
熙妃想了想,問道:“如今瑜嬪也快要生產了吧,接生嬤嬤可準備好了?”
“是,已經選了兩位,一個是之前伺候過皇后生產的葉氏,另一個是沈氏,都是極有經驗的,”爾桃輕聲道,“這個沈氏此前也伺候過娘娘生產。”
“本宮不想陷害皇子,本宮當年也被人陷害過,深知被傷害了孩子的痛苦,如今逸央身子總是不好,本宮總是覺得愧對他,若當年本宮沒有被賤人所害他或許同他哥哥一樣,健健康康的。”熙妃提起孩子,便有幾分隱忍,想起逸央每年總是要病上好幾日,心便抽痛不堪。
“稚子無辜,可當孃的作孽就不可饒恕了,”爾桃神情忽然嚴肅,“娘娘您想想,若是讓瑜嬪生下了皇子,將來必然會與三皇子爭寵,到時兄弟骨肉相殘,反倒不美了。爲保三皇子萬全,娘娘可要爲三皇子早作打算呀。”
也是,熙妃自己暗想。
稚子無辜,若是不讓他降生也就免了這一世的痛苦,逸景也少個爭奪皇位的人。她深深知道母族帶來的能量是多麼的巨大。
就算如今太后年事已高,可皇帝是有孟家血液的,總還是礙着面子顧念自己。
若是瑜嬪的兄長屢立戰功,日後難保不會讓皇上思慮。到時瑜嬪再有孕,只怕要越過自己去了。
這些個孽,與其讓逸景去處理,不如自己手裡沾染血腥,替他打理乾淨吧。
定下了心思,她低低對爾桃說道:“你抽個時間,把那兩個嬤嬤的身世打聽一遍,挑個有用的帶來。”
她們步履匆匆,消失在了皎潔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裡。
月色夕斜,光華高潔。
寂靜的皇宮裡偶爾傳出幾聲琵琶曲,許多人睡不着覺,日日盼着皇恩,而許多人早已明白,這一世,再沒有兒女情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