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貴人要到九州來,做衣服的事情自然落到了阮記繡坊的頭上。這樣的好手藝,再加上是皇后點名要的,自然沒有人敢怠慢。
顧長歌這些日子倒忙着選擇新的花樣與材質,宮裡是一回事,可民間達官貴人門的衣服又是另外一回事,哪邊都不能耽誤了。
後面這一整年的服裝也都需要提前定下來。
入冬以後,顧長歌便常常點一支燭火,就着昏暗的光亮徹夜研究新的花型。
從入宮以後,到現在,她感觸良多,除了內心對於美得一點追求,更希望能透過反覆的花紋來表達更多的東西。
比如領口,顧長歌伸手在潔白的領口上撫摸着,伸手用一根銀針穿過去又迅速從布的另一邊穿過來,速度很快,可見如今已經能夠熟練掌握如何刺繡了。
她將領口與下方縫合到一起,又把絲線隱藏起來,這樣領子不容易皺褶翹起來,好打理,外觀上看也美麗很多。
這是她打算轉年開春後開始重點賣的樣式,現在先少量製作一些出來,送給身邊親近的人,讓他們先感受一下效果。
近日來她越發不愛與人說話了,每每看到碧璽變得越來越大方,自己反而沉默起來,也無可奈何。
碧璽是因爲離開了皇宮的拘束,總算活的更自在了。
而自己,是因爲裴弦過來後,得知了當年的事情,一恨自己無用,不能爲生母報仇雪恨。二是想到最終傷了裴弦的心,有些對自己失望。三是聽到皇帝他們要來九州的事情,心裡頗多感慨。
她有個不敢確信的疑影,是否皇帝到九州,是爲了懷念當年與自己的初遇?
越想着,越沉默了許多,反而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無法自拔,終日看着針線,更有了思想。
人就是這麼古怪的。
碧璽把房門推開,外面冷風呼的吹進屋,差點吹滅了顧長歌眼前的燭火。
她忙放下手中的針線,用罩子把燈罩上。
看到她依舊在研究衣領,碧璽難免有些心疼,放下手裡的普洱茶道:“大晚上的,別再看這些了,容易傷眼睛。”
顧長歌讓她在一旁坐下,笑着說:“無妨,有空了我就想想,累了就歇着了。怎麼這個時間到我這來了?”
碧璽伸手爲她倒茶,想了想說道:“離開春越來越近,我越來越不安……”
顧長歌擡眼,瞧她神色,見她眼下烏青,安慰道:“你怕什麼,就算皇帝與妃嬪南下到九州,他們也不會來繡坊。爲了防止皇帝遇襲,多少人都跟着呢。”
“可是繡坊要進獻衣服。”碧璽愁容滿面。
“有秋娘在呢,”顧長歌笑着從她手裡接過茶,飲了一口,“難道會有人問,你們曾經薨世的顧長歌還在嗎?”
她一句話逗笑了碧璽,碧璽捂嘴輕笑,轉而又有愁緒浮起,她最終說道:“如今我雖然與你一同出宮,但我到底也是奴婢,若是有朝一日,你有心要回去,”她正了正神色,認真道“不必考慮我,只消知道,我一直與你一起。”
顧長歌心裡一怔,然後感動,拉住她的手:“碧璽,我一直以來都覺得虧欠了你的。”
“別這麼說,”碧璽搖了搖頭“若不是你,我這一生可能都得不到半點溫暖,你是娘娘那日,我雖爲宮女,但你待我如同親人,不曾有半分苛待。後來出宮,你又與我一直在一塊,不離不棄。無論你想做什麼,歌兒,我都願意追隨你。”
她字字懇切,顧長歌莫名感到親情,這種感覺是除去母親外再也沒有的情緒。
無私,又單純。
她笑着說:“你比我年長,反倒比我容易傻呢,你放心,無論如何,咱們都在一起。自從我與母親分崩離析,對於感情淡了很多。後來遇到他,本以爲一生如此,孝順太后,教養孩子,平平安安,幸福美滿……”
“歌兒……”
“如今也罷了,咱們也算是知己,覃木槿不懂我的,你卻是與我一同經歷過,不用我多說什麼。不早了,去歇了吧。”顧長歌笑着,送走了碧璽。
看來等開春後,皇帝來九州,自己要閉門不出纔好。
而此時,皇帝要來九州的消息,早已傳遍了九州大地,這個地方離都城不算近,雖然富饒,但天子穩重,君臨四房,少女們的思慕早已蠢蠢欲動。
顧長歌相熟的知縣夫人左夫人早早爲女兒加緊定了一身茜色長裙,特地從海地又尋了好幾顆碩大的燦色海珠,讓顧長歌想辦法潛在上面。
顧長歌接了案子,讓底下人過去量的身量,等拿到手要求,這才皺緊了眉頭,看着手邊的茜色緞子,想了片刻,起身道:“阿方,幫我備車,我去一趟知縣府,”然後指了手邊一個繡娘說“把這緞子帶了,再帶上一匹海棠紅和嫣紅的。”
繡娘哎的答應了一聲,去準備了。
一路到了知縣府門口,左夫人在裡面得了消息,已經備在屋內,恰好左夫人的女兒左黛也在,顧長歌與她們見了禮,笑吟吟道:“怕底下人做事不周到,料想這身料子有大用處,特地來再叫夫人看看。”
左夫人知道顧長歌細心周到,又略有幾分見識,通過幾次交往,很是信服,拉着女兒的手上前看料子。
拿到那匹茜色緞子,臉上笑開了,抻開一點比在女兒身上,說道:“黛兒,你瞧瞧,這件可襯你?”
左黛見有外人在場,不免有些臉紅,害羞道:“母親定奪就是。”
左夫人又問顧長歌:“軟掌櫃,你看呢?”
顧長歌笑着,叫人把另外兩個顏色的擺上前,說道:“我曾遊歷都城,您也知道,阮記也爲宮裡的娘娘小主們做衣裳……”
“是呀,”左夫人眼睛一亮,“所以才請你幫黛兒挑一挑。”
顧長歌歉然,微笑道:“既然夫人與小姐信得過,那我就直言了。宮中的女子,大多是官宦家的女兒,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琳琅滿目數不勝數,只是她們不如夫人夫妻好,能做得正妻,嫁入皇家,衆生難得正紅一色。”
“是呀。”左夫人疑惑。
“既然如此,便也偏愛胭脂色、殷紅色、棗紅色,只是這三色顏色過譽沉穩,年輕些的妃嬪便退而求其次,多用茜色了。只是茜色依舊太沉,皇上皇后見得也多,難免不能眼前一亮,”她看左夫人有些愁容,笑道“不過尋常顏色也配不上黛兒姑娘眉清目秀這樣的清麗之姿呢,”顧長歌意有所指,左夫人也聽得認真,“所以我帶來了只有好顏色女子才穿的出的海棠紅與嫣紅的緞子,夫人小姐瞧瞧?”
她伸手,繡娘在一旁幫她把緞子展開。
左夫人卻有些不喜,喃喃道:“只是這顏色,是否太輕佻了些?”
顧長歌一笑,將那海棠紅的緞子比在左黛身前,問她:“小姐覺得呢?”
左黛打量片刻,低聲說道:“母親選的顏色雖然也好,只是我穿的確有些沉了,好似是旁邊嫣紅的,更年輕些呢。”
她手指着一旁更淺一些的嫣紅色緞子,對着左夫人說道。
左夫人眉頭一皺:“這就更淺了,太不重視與皇上的見面了。”
顧長歌掩口一笑:“敢問夫人一句,盛裝打扮欲意何爲?”
“自然是希望黛兒能成爲皇上身前的人,爲我左家爭光了。”左夫人看着容貌秀麗的女兒,心裡不免驕傲。
顧長歌說:“既如此,還是以得皇上心意爲主。九州女子清麗,若用大紅大綠反倒不美了。還落了個刻意,自然之美或許才能得皇帝青眼。”
說罷,顧長歌只笑,等着左夫人決定。
左夫人拿着兩匹緞子,左思右想,最終指了海棠紅的道:“那便這個吧,既不太沉,也不太浮,”說着命人去拿了兩卷銀線來,送到顧長歌手中,囑咐道“阮姑娘,你可別嫌我嘮叨。我這個女兒啊,留到現在,上次病着沒能趕上皇帝的大選,如今纔有這麼個機會,我不得不上心些。她比不得你,有本事,我要爲她某個好出路纔是。”
顧長歌此來目的已達,笑道:“那是當然,我便先走了。”
回到繡坊,才吩咐了人用海棠紅緞子來做。
碧璽坐到她身邊,問她:“你要親自去做左大人家女兒的衣服,可是爲了逼自己?”
顧長歌一笑:“試一試罷了。我也想感受一下,作爲旁人,不把他當做自己夫君,爲一心想要嫁給他的女子做一回衣服。若是成功,我就再也不用疑心,自己心裡是否還有他了。”
“你疑心,便是你還惦記,”碧璽蹙眉“若是真的沒有半分打算,你大可讓他家女兒選了旁的顏色,碧色的、玄色的,都好,偏偏推薦了雖然不同,但也終歸沒有什麼大區別的紅色呢。難道你真的沒有半點私心?”
顧長歌被她道破心事,臉上一紅,想了片刻,回憶方纔左黛神色的羞怯,左夫人的擔憂,最終說道:“將銀線穿插其間,嵌上幾顆海珠,高貴又不刺目,皇上一定會留心的。”
事情都已安排妥當了,繡娘們也日夜趕工,一切只等着三月初七,皇帝攜妃嬪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