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來到竹林,左右環顧一番,未見他人,於是朝深處而去,一個白色身影立在前方。
此刻,雖至黃昏,但白雪皚皚,四周仍一片明亮。
她暗吐一口氣,緩緩靠近,風吹竹動,白影飄飄。
此番相見,心情不似以往那般波瀾,原來她也可以心靜如水,行了兩步,她突然停下,腦子裡出現孫周的影子,這會兒,他是否到了大殿,沒見她,是否着急,她突然後悔了,不該來此。
她猶豫不前,白影己轉過身來,目光冷峻,“還以爲你不會前來。”
他在指責她來晚了?辛夷垂了垂眸,毫不在意,反正每次相見,他都沒有好臉色。
“何事?”她淡淡而問。
刑午見她神色平靜,毫無見他的喜悅,卻有幾分離開的急切,心下一怒,她可知,他在此等她良久,他是爲她而來。
早知如此,他何必……
刑午深吸一口氣,壓了壓情緒,冷言道,“屈狐庸己至晉國,你可還記得他?你的事,我己告訴了他,他會向孫周請求,帶你去吳國。”
什麼?辛夷驚鄂不己。
刑午迎上她的目光,又道,“叔向正在吳國,他可以此爲藉口……你是郤氏孤女,我不能不管,這裡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辛瞪大着雙眼,先生在吳國?
“他乃吳使,孫周必會允許,即便他對你有意,但在國事面前,他懂得何爲輕重。”說完,目光含諷的看着她。
辛夷聽言,深吸一口氣,是驚,是怒,還是其他?但總之感到可笑,兩人初見時,他若說帶她離開,她會心動,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他眼角的諷刺她看得明明白白。
“如此,我到了吳國又該如何?”她挑眉道。
“等我處理新田之事……會去接你。”刑午說完,不再開口,緊緊的鎖住她,目光高傲而冷徹,如高高在上的貴人施捨他的奴僕。
此刻,她是否該熱淚盈眶,跪在他的腳下,感謝他的恩賜?
果然,辛夷眼眶有淚,卻被她硬逼了回去,她冷冷的看着他,“那欒姬呢?你打算如何?”她知道,他留在新田,留在無非是爲了欒姬。
她故意而問,好奇他將如何處理。
刑午愣了愣,片刻道,“我自會想法帶她出宮。”頓了頓,“你不會與她碰面,我會爲你別擇庭院。”
辛夷不明白,刑午淡淡道來,“每月,我會抽時來看你。”
“呵呵……”辛夷笑了出來,原來如此,他是要把她當外室,他曾說過,她不配爲妻,可憑什麼,刑午你就認爲我該如此呢?
刑午瞪着她,被她的笑聲所激怒,刺得心口一痛,他並沒有想過納她,他做了很大的決定,她卻在嗤笑,她不應該感到榮幸嗎?他上前兩步,“你該知,這是我最大的讓步,我不想讓她傷心,你當然不能出現在她面前。”
辛夷突然收斂了笑容,眼中竟是嘲諷,“你憑什麼覺得,我會跟你走?”
刑午一窒,不該嗎?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自他記事起,他就認識她,她也一直纏着他,直到他回到刑城,可每次來新田,她都會聞尋找來,那時,他真是煩透了她,在得知她的不幸,他也難過,如今她逃過一劫,孤身入宮,他惱過她,她自甘墮落,但,他卻不能如嘴上那般,不管不聞,她的阿母對他很好。
刑午找到這樣的藉口說服自己,爲了以往的情意,他得救她出去,她孤身一人,自是不能棄之不顧。
然而,她卻說出這番話來,他氣得不行,緊緊抓着她的手,她目光不懼的迎上他,眼神有恨有怨。
兩人無聲對峙,氣氛緊張。
姬妤與微把人跟丟了,姬妤拿微出氣,微嘟嘴不語,兩人一陣氣妥,也不知走到何處,突然一人出現面前,擋住了去路。
“欒黶見過公女。”
姬妤嚇了一跳,“你,你……”
此人,她怎能不知,囂張無恥,驕橫*,以往她對他,從未有過好臉色,除了趙武,她似乎未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但是,以往有厲公撐腰,衆人怕她,可如今……
欒黶帶着陰笑,緊緊的盯着她,猶如她是獵物,令她不由得身子一顫。
“放肆,欒黶你還不滾?”
欒黶眼神一變,變得陰鷙而危險,微急急護在她的身前,結巴道,“你要做甚?這裡是,你還不退下。”
欒黶瞟了微一眼,突然揚脣一笑,“公女的脾氣還是這般……不過,我甚是喜歡。”說完呵呵笑了起來。
姬妤臉色一紅,“大膽,如此穢言,你不怕我告訴阿兄?”
“阿兄?”欒黶的笑聲大了些,“你如何相告,去祖廟?”
“你……當今國君乃我阿兄。”
欒黶冷哼一聲,“孫周?”他並不放在眼裡,“他懼我阿父三分,他是我阿父所立,晉國還靠我欒氏支撐。”說完輕佻的看了姬妤一眼,“你若肯入欒府……”
“住口。”姬妤雙眼通紅,“你再胡言,我滅你九族。”
欒黶毫不在意,斜眼打量着她,緩緩朝她走去,微拉着姬妤大吼一聲,“公女,迅離。”
兩人撤腿就跑。
遠外有禁衛經過,兩人氣喘息息,抓住禁衛,“欒黶……欒黶……”衆人朝她身後望去,那有人影。
禁衛行禮而退,微顫顫道,“公女,咱們回大殿吧。”
姬妤行了兩步,咬咬脣,“不行,適才那奴走的這條小徑。”頓了頓,“再去瞧瞧。”
“公女,萬一再遇欒黶?”
“怕甚?我是公女,他無非嚇我而己。”說完,姬妤嚥了咽口水,她不相信,在這,他還能耍渾?
姬妤朝另一條路走去,微只得緊跟其後。
再言韓無忌也得一奴送來帛書,欒姬要求囿林一見,有急事相商。韓無忌朝女賓席上望去,沒有了她的身影,他抿嘴不語,思了片刻,還是起身出了殿,貼身小奴扶着他,艱難而行,到了門口,正遇韓起。
韓起嘴角一勾,“見過阿兄。”
對於這位庶弟,無忌極力想做一個好兄長,然而,韓起從小與他生疏,情性乖張。
“阿兄覺得悶,你可隨我走走。”
韓起不情願,瞧了瞧無忌的傷腿,還是應了。
竹林,辛夷與刑午還在爭執。
“你不要異想天開,孫周不可能動欒氏,晉國需要欒氏。”
辛夷不語。
刑午又道,“你留在這裡,無濟於事。”頓了頓,“看在你阿母的份上,我送你出宮。”
辛夷冷眼看着他,“我要出宮,何須你來相助?”
刑午氣得咬牙切齒,“不錯,你並非宮中婢女,然……”他記得那日,孫周看她的眼神,他懂,他一邊寵幸了欒妍,一邊對她有意,而她?
刑午目光變得陰沉,看着她,突然轉移話題,“莫是你真貪圖榮華?”
她不可能會喜歡孫周,她與他青梅竹馬,她對他的感情己有數十年,即便她說,她錯付這段情,那也是故意氣他。
十五年,不是說忘就忘。
“或是覺得孫周被你迷住?別忘了,他是君王,他對你只是一時新鮮。”
辛夷聽言,頓時紅了雙眼,突然揚起手,揮了過去,“啪”的一聲,輕脆而刺耳。
時間停止,一切靜了下來,寒風吹着竹枝,沙沙而響,氣氛詭秘到極點。
他沒有想到,愣了愣,她竟然爲了一個外人打他?
她也沒有想到,她踉蹌一步,卻被他一把扯住,他雙眼泛紅,似要滴出血來,她咬牙迎上他,目光堅定,他心口一抽,低頭就吻了下去。
辛夷驚呆了,一動不動。
他在她脣上一陣嘶磨,他伸出舌頭,她頓時醒悟,用力一推,他後退兩步,眼光冒着火來,又有些恍然,似在奇怪自己爲何會有這樣的舉動。
辛夷氣得握緊拳頭,若是以往,他的吻,她會欣喜如狂,可如今,她只覺一股子噁心。
兩人再次無聲相瞪,辛夷轉身就走,他起步欲追,這時,魚急急走來,在他耳邊一陣低語,他大吃一驚,“宦者令親口說的?”
魚點點頭,刑午臉色一暗,瞧了瞧辛夷的背影,緊跟着出了竹林。
姬妤與微,轉了一圈,又遇上叉路,她惱怒的揉揉頭,“該走那裡?”
微搖着頭,“公女,還是回吧,天黑了,這裡荒蕪,涔得慌。”
聽此言,姬妤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正在她猶豫之際,突見一個人影,兩人趕緊躲在暗處。
“公女,此人好像辛夷。”
“嗯?”姬妤瞪大雙眸,心中一喜,“總算被我抓住了,此人鬼鬼祟祟,來這裡何事?她定有什麼陰謀,我們跟上她。”
兩人剛踏入一步,又見有人影竄了出來。
“公女,那是刑城主。”
“那個刑城主?”
“給欒姬看病的醫者。”
姬妤一愣,看向微,“他怎會在此?”她指了指刑午,又指了指辛夷,“莫非?”
“呵……”她忍不住笑出聲來,被微緊緊捂住了嘴,“小心。”
姬妤心裡激動萬分,“我想告訴趙武,我一定要告訴趙武。”話還未說完,就被微拖走了。
刑午得到消息,鄭姬欲加害欒姬,設了陷阱,他一邊讓魚劫住韓無忌,一邊急急朝囿林奔去。
欒姬來到囿林,一顆心突突直跳,無忌主動約她,他未能忘了她。
她甚至不願回殿換衫,恐誤了時辰,或是讓他等久了,他的腿不方便,她不要他吃一點苦。
如此想着,心裡又是期盼,又是心痛。
蘋四周看了看,“美人,韓貴人會來嗎?”
欒姬肯定的點了點頭,“他不會騙我。”
“可是。”蘋頓了頓,“若被人知道了……”
欒姬想了想,“你去外面守着。”
“喏。”蘋轉身欲走,見一人影,“美人,是貴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