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辛夷醒來,總覺得有什麼不妥,卻又說不上來,搖搖頭,莫是夢魘了?然而,那感覺又是如此真實。
她紅了紅臉,不敢胡想,起身下了塌。
攜揚幹來到壽安殿,氣氛比往日凝重了幾分,辛夷細看一番,果真沒有陳姬的身影,姬夫人稱病未出現,妕替姬夫人宣了旨令,宋姬負責宴宮一事,宋姬萬般不情願,也只得應下。
衆姬退出,揚幹欲去看望阿母也被攔下,嘟着嘴,不悅的去了夫子處,而辛夷趕往關雎殿。
姬夫人並非真病,而是被氣的,昨晚孫周要處罰陳姬,姬夫人前去說情,誰知孫周駁了姬夫人臉面,兩人不歡而散。
此刻姬夫人靠在塌上,一臉沉重,妕上前安慰道,“夫人,別在與君上慪氣了,終歸是母子。”
姬夫人冷哼一聲,“他有把我當成阿母?別以爲我不知,他處置陳姬無非是爲了欒姬,如今這宮裡敢與欒姬抗衡的,除了陳姬還有誰?孫周真是糊塗。”說完捶着胸口,痛心疾首的表情。
妕面色焦急“即便如此,夫人也不該與君上鬥氣,傷了母子情份。”
“母子情份?如今他的眼裡只有美人,說不定那一日,連我這個阿母也不放在眼裡了,都要欒姬說了算。”
說完,姬夫人激動的咳嗽起來,妕輕輕撫着她的胸口,“君上初曉情事,只是暫時受到迷惑……”
“昔日,夏桀伐有施,有施以妹喜歸之,桀寵妹喜,而亡夏,後有殷辛伐有蘇,有蘇以妲己歸之,紂寵妲己,而亡殷,如今孫周有欒書爲敵,欒書以欒妍歸之,孫周寵欒妍,難道也是亡晉之兆?”
妕聽言大吃一驚,“夫人,此言萬萬不可,君上治國有方,怎能把君上與亡國之君相比?”
姬夫人一時怒氣,也知失言,長嘆一聲,“原擔心他不知情事,誰知……如今,這宮中還有誰能分得了他心?蔡姬,陳姬都是蠢不可及。”
妕皺眉想了想,“還有宋良人。”
姬夫人一手撫着額,“她太過安靜,我也瞧不出她有爭寵之心。”姬夫人搖了搖頭,“不過,可讓她試試,所以纔會提拔她主宴會一事,在孫周面前長長臉面。”頓了頓又道,“我倒想起一人來。”
“夫人說的是……”
姬夫人坐直了身子,沉沉道,“鄭姬。”
子衿殿。
這是被衆人遺誋的殿宇,帶着幾分蕭條與冷清,鄭姬站在迴廊下望着灰暗的天空出神。
寒風吹散她的長髮飄揚,衣袖獵獵作響。
“美人……天寒了,還是進屋吧。”貼身小奴扶桑,在其身後關心的說道。
鄭姬搖了搖頭,隨後又點點頭,由扶桑扶着進了殿。扶桑端來一壺熱槳,倒了一樽遞到鄭姬手上。
鄭姬輕抿一口,又懶懶的放下,神色懨懨。
扶桑瞧了,嘆了口氣,說是養病,實被姬夫人禁足,數月己過,從未有人踏入這子衿殿,沒有姬夫人下令,她們也不能出去,難道就此困於一生?如今宮中是何情景,她們知之甚少,偶爾聽小廝談及,才知蔡姬被除去封號,君上獨寵欒姬……鄭姬感嘆事態炎涼。
扶桑知道主子心思,雖然着急,也無計可施,隨後想到冬至將近,宮中要舉行蒸祭,或許姬夫人開恩,會釋放她們出殿。
這時,有一小廝站在門口,探頭探腦,扶桑一眼瞧見,退了出去。
原來小廝是子衿殿的雜奴,反而有機會出殿,每隔十日就會去宦者令官署領取殿中所需之物,扶桑曾令她注意宮中消息,這番,定是又打聽到了什麼。
果然,小廝在扶桑耳邊低聲數句,扶桑眼神一亮,屏退小廝,急步來到鄭姬面前,
“美人,姬夫人因君上獨寵欒姬大爲生氣,如今己病倒在塌。”
鄭姬聽言一驚,扶桑又道,“這可是好時機。”
鄭姬想了想,“你是讓我向姬夫人示好?”
扶桑點點頭,“陳姬己被禁足,姬夫人不滿欒姬,定是需要有人分取君上寵愛。”
“然,姬夫人對我從不待見。”
扶桑又道,“雖然如此,美人可試試。”
鄭姬沉思片刻,立即讓扶桑拿來筆墨,“我書信一封,你讓小廝送入壽安殿。”
“喏。”
姬夫人看到鄭姬的竹簡,句句“肺腑之言”也頗爲動人,不過她的目的她是知道的,她輕蔑的把竹簡丟入火盆中,瞬間青煙縈繞升出一竄明火,燒得竹簡“啪啪”作響。
姬夫人懶懶起身,妕上前扶着她,只聽她說道,“蒸祭在即,鄭姬的病也該好了吧,她是這後宮的美人,怎能缺席祭天大事。”
再說辛夷來到關雎殿,與欒姬處理祭祀之事,先審閱那些竹簡,記載的都是各種祭祀物品,然後再去太史寮一一覈對。
竹簡衆多,單這一項就需花幾日時間,這些竹簡早有人整理過,但祭祀乃國之大事,自然需要主子們親自過問,馬虎不得。
這一日,從早忙到黃昏,欒姬身子剛愈,辛夷自是攬了大半個活,她並不在意,反而十分認真,只是這期間卻數次被打饒。
刑午來過兩次,爲欒姬把脈,每次都帶着警告的眼神看她。
然後是孫周,晨時,令寺人準備了清淡爽口的美食,還不忘邀請她一起用餐,午時,又令寺人準備豐富肉食,她自是沾了欒姬的光,吃了大飽。
這會兒,辛夷又見孫周進來,身後的寺人魚貫而入,美食瓜果,又是滿滿一幾。
辛夷揉揉圓鼓的肚子,只怨午間吃得太多,這會兒倒沒有食慾了。
她不由得朝堂上的那兩人看去,欒姬端莊高雅,孫周也是嘶文得不行,大廳樂聲飄揚,一派祥和。
食畢,寺人收拾退出,孫周自是不願欒姬再勞累,扶着她進內室,隨即又轉過身來,對辛夷說道,“你且回去,明日再來。”
辛夷本也要告退,免得饒了二人好夢,不過聽了這話,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這一日來,她也算見識了何爲“榮寵”,孫周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寢宮搬來這裡,隔兩個時辰就會來探望,他當真是喜極了她。
她有些自嘲的勾勾脣,很是鄙視,他朝三暮四的秉性。
辛夷快步退出,急急朝晨風殿而去,路過囿林,見着這裡的梅樹又被木槿所代替,她甩甩頭,只覺孫周定是瘋了,她不作停留,回到屋子,倒頭就睡。
半睡半醒之間,又覺得在作夢,有人在親吻她,癢癢的,自覺一陣羞澀,緩緩睜開雙眼,對上的卻是一雙深邃炙熱的眸子。
這夢也太清晰了吧,她眨眨眼,再次睡去。
片刻又猛的睜開眼睛,那雙眸子還在。
還未來得及呼叫,眸子的主子己起身,站在塌前俯視着她。
她嗖的撐起身來,揚手朝他一個耳光,她以爲他會躲,未料他生生受了。
辛夷一驚,她打了孫周,晉國國君,可她也委屈,這人倒底要做什麼?
兩人無聲的對視着,他原本目光有怒火,卻也平靜下來,“氣可消了?適才,寡人只是情不自禁。”他說這話也不臉紅。
辛夷起身,披了件外袍,“君上深夜到此,是爲何事?”
她覺得他該打,並不道歉,語氣仍舊冷漠。
孫周深吸一口氣,“只要你答應不再見趙武,寡人也不生你的氣了。”
他說得理所當然,辛夷猛的擡頭看着他,只覺好笑,嘴角卻也浮起一絲笑容。
在孫周看來,她的笑容帶着嘲笑與諷刺,心中的火一股子往上擁。
他上前抱住她,“你要如何?”
辛夷僵硬着身子,也不掙扎,知道掙扎無用,“君上放過辛夷吧。”
“你明知不可能。”
“君上不是有了欒美人?”她冷笑一聲,不知怎的就說出這番話來,還帶着幾分醋意,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孫周眼神一聚,“你果真因此事而氣惱寡人。”
辛夷莫明一慌,“不是。”
孫周軟了口氣,“寡人前日對你說的話,不着數。”
辛夷一愣,這君無戲言,在他這兒就成了一句空話,他又道,“寡人就喜你一人,你自是不用擔心被她人代替。”
辛夷一頭黑線,她從未擔心過。
“寡人是被你氣糊塗了,莢說,你與趙武有說有笑,還給一隻醜鹿取什麼名,寡人己把那鹿烤了,送給了趙武……”
辛夷驚鄂,咬脣不語,又聽他說道,“昨夜本該向你言明,見你熟睡,不忍心擾你。”
昨夜他來過,那個懷抱,那個親吻是真的?
“至於欒姬……”他頓了頓,辛夷突然心跳加速,有點期待他的話,“你只記住,寡人心裡只有你一人。”
這算什麼?辛夷有些失望,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麼,奢望什麼,最終,她扮開孫周的手,“我不喜歡趙武,你別爲難他。”
孫週一陣狂喜,但接下來她的話,又讓他瞬間掉入冰窖,“我也不喜歡你,君上不用再費心思。”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孫周緊緊的盯着她,眼中一片蕭索。
“寡人知道,你不用時時提醒寡人。”他自嘲一笑,“寡人自認能贏得你的心。”
辛夷側身不理,心中卻起了波瀾,接着又是一陣煩燥,阿母說得沒錯,男子一邊向女子說着愛意,一邊又與另一女子恩愛不離。
阿父以前也是這樣對待阿母的嗎?可阿父似乎並不喜歡阿母。
越想越頭痛,辛夷不想再與孫周討論這個問題,索性回到塌上,倒頭又睡。
孫周被這麼一掠,有些憋悶,他跟着來到塌前,辛夷又轉過身子不理,明顯拒絕之意。
孫周緩緩坐下,甚是爲難,第一次對女子動心,怎搞得這番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