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積水頗深,大雨噼裡啪啦地打在車頂上,發出連串的響聲。
即便是上好的好馬拉車,馬踏着積水雨水,路面極滑,馬車也跑不太快。
走出城外五里,前方停着一輛馬車。
玉灼穿着雨披,帶着斗笠,他抖了抖斗笠的水,向前看去,看了片刻,對車內說,“表嫂,好像是孫太醫府邸的馬車。”
謝芳華挑開簾幕,向外看了一眼,的確是孫太醫府邸的馬車,她道,“孫太醫看來是先來了一步,在這裡等着咱們了,你上前知會一聲,一起走吧。”
玉灼點點頭,將車趕到近前。他不下車,對着車伕說,“是孫太醫府中的馬車嗎?”
車伕也同樣穿着雨披,帶着斗笠遮雨,低着頭,沒應聲。
玉灼又喊了兩聲,還是無人應答,他奇怪,扔了馬鞭,下了車,向那輛車走去。
“玉灼,等等,你先站住別動。”謝芳華感覺出不對勁,含住玉灼。
玉灼立即站住,回頭看向馬車。
謝芳華對侍畫、侍墨道,“下車看看。”
二人也敏感地覺得不對勁,點點頭,一個挑起簾子,一個撐了傘,扶謝芳華下車。
謝芳華下了車,走向馬車,來到那輛馬車車前,伸手拿掉了那人頭上的斗笠,只見那人歪着頭,閉着眼睛,胸前插了一把匕首,已經死去。
玉灼驚訝得睜大眼睛。
侍畫、侍墨立即一左一右護住謝芳華,謹慎地看着這輛馬車。
謝芳華抿脣看了這車伕片刻,又上前一步,伸手挑開了簾幕。
只見車內,正是孫太醫。
孫太醫靠着車坐着,胸前同樣插着匕首,無聲無息地保持着姿勢,已經死去。
玉灼面色大變,“這是孫太醫?他被人殺了?”
侍畫、侍墨也驚駭地看着被殺死的車伕和孫太醫,立即左右看了一眼,四下除了他們這一輛馬車外,再無別人,頓時道,“小姐,怎麼辦?”
謝芳華眯了眯眼睛,臉色發沉,對侍畫、侍墨吩咐,“你們兩個人,現在就回城去京兆尹的衙門報案。”
侍畫、侍墨立即擔心,“那小姐您……”
“我和玉灼在這裡等着。”謝芳華沉聲說,“總不能不理會孫太醫的死就去西山軍營,既然被我們碰到,脫不了干係。”
“是,那小姐您小心一些。”侍畫、侍墨看了玉灼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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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灼立即說,“還是我去報案吧。”
“你留下來。”謝芳華搖頭,對侍畫、侍墨擺擺手,“卸了馬車,你們騎馬去。報完案後,同時去孫太醫府邸知會一聲。”
侍畫、侍墨點點頭,走回去卸了馬車,兩人共乘一騎,向京城快馬加鞭而去。
玉灼看着眼前情形,“表嫂,我們呢?”
“我們去咱們車裡等着。”謝芳華轉身回到了自己的車前。
玉灼也跟着她到了車前,奇怪地說,“是我自己回來送信的,我到了咱們王府,纔派了一個小廝去孫太醫府邸傳信。按理說,傳了信後,你沒耽擱,咱們就出府門了。孫太醫得到消息,不耽擱的話,也要跟你一起出城纔對。他怎麼會提前就先到了這裡。”
“若不是提前先到了這裡,就不會死了。”謝芳華冷笑一聲,“自然是有人先一步傳信,比你傳信的早,他才比我早出門。”
“表嫂,如今這麼大的雨,什麼痕跡都能被洗刷了,就算京兆尹來,能查出死因嗎?”玉灼憂心,“不會冤枉咱們吧?”
謝芳華看着眼前嘩嘩落下的大雨,馬車停在這裡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已經積成了一個水坑。她冷嘲道,“發現案發現場的人,就是兇手嗎?那麼每年該有多少人被冤枉?”
玉灼點點頭,看了一眼天色,“本來是孫太醫和咱們一起去西山軍營,可是如今孫太醫被殺了,我們耽誤在這裡,京兆尹得到消息就算立即趕來,也要一個時辰後了。還要錄口供,做筆錄。耽誤時間,我們得什麼時候才能去西山軍營?”
謝芳華不說話,低頭沉思。
玉灼還想再說什麼,見謝芳華眉目時明時暗,似在想事情,不敢再打斷她,不再言聲。
半個時辰後,有一個少年騎馬匆匆而來,馬蹄聲踏着地面坑窪處的水聲,濺起丈高。
少年大約十三四歲,還未長成身量,比玉灼稍微大一些,但還顯稚嫩。
“有一個人來了。”玉灼立即對謝芳華說。
謝芳華擡頭看了一眼,道,“他應該是孫太醫的孫子,他來到後,你看着他些,不要讓他碰馬車的屍體,不要破壞現場。”
玉灼意會,連忙站起身。
那少年頃刻間便來到了近前,大喊了兩聲祖父,便翻身下馬,甩了馬繮,哭着衝向馬車。
玉灼頓時上前攔住他。
那少年見前面擋了一個比他身量還稍小的少年,立即問,“你是誰?”
玉灼道,“我是英親王府錚小王爺的書童,我們小王妃剛剛路過這,發現孫太醫被人害了,已經派人去京兆尹報案了。你是誰?”
“我叫孫卓。孫太醫是我祖父,你閃開。”孫卓揮手打開玉灼。
玉灼畢竟是自小習武,孫卓雖然也練些騎馬射箭的把式,但是不及玉灼,隨意,他揮手之下並沒有打開他。
“你做什麼攔着我不讓我上前去?”孫卓大怒。
玉灼扣住他的手,語調清晰地提醒道,“你可以看你祖父,但是不要破壞案發現場,等着京兆尹來好抓兇手破案。”
孫卓惱怒,“等着京兆尹來破案?這裡沒有人,只有你在,是不是你殺的我祖父?”
玉灼也怒了,“我發現你祖父在馬車裡被人殺了,難道就是我殺的?你比我還大呢,腦子是不是不好使?”
孫卓一噎,“這麼大雨的天,只有你在這裡,我祖父爲何……”
“孫卓!”謝芳華挑開車簾,攔住他的話,淡淡出聲。
孫卓被打斷,一驚,順着身影轉身,看向了馬車上坐着的謝芳華。
謝芳華看着他,面無表情地道,“你是如何得到消息來的這裡?怎麼就你一個人?”
“是有一個女子說我祖父在這裡被殺了。我就趕來了,我父親外出,沒在京中,母親和二孃坐車趕過來,在後面。”孫卓看着謝芳華,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是英親王府的小王妃?”
“你祖父一把年紀了,無論是和英親王府,還是和忠勇侯府,都交情深厚,我也不想他不明不白地就被人殺了。所以,我發現的第一時間,就命人去京兆尹報案了,同時也讓我兩名婢女知會孫太醫府。有一個女子去孫太醫府中報信,應該就是我的一個婢女。”謝芳華平靜地說,“我讓玉灼攔你,是怕你激動之下破壞現場,到時候京兆尹來了,影響查案。只要你不破壞現場,儘管上前。”
“我如何相信你?畢竟只有你們在這裡,四下沒有別人。”孫卓又道。
“你祖父和我是要去西山軍營的,他比我早出城,城門士兵可以作證,殺人的時間對不上。另外,殺人要有動機,我有什麼動機害孫太醫。再者,若是想要查個明白,京兆尹來就知道了。九城內外,出現兇殺案,應該是他們管轄的範圍吧?目前,你只能相信我。”謝芳華話落,揮手落下簾幕,對玉灼說,“玉灼閃開,讓他上前。”
玉灼側身讓開。
孫卓立即走向馬車,看向車伕被刺入胸口的匕首,面色一變,顫抖着挑開車簾,看到裡面被匕首插兄已經斷了氣的孫太醫,大叫一聲“祖父”,剛要上前去抱他,想起謝芳華的話來,又頓住手,“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哭起來。
玉灼見他不亂動,還算懂事兒,便躲回車前避雨。
謝芳華看着孫卓滾在地上哭的痛苦揪心,想着孫太醫就這麼死了。她回京後,被秦錚設計困入英親王府,跟這位太醫打的交道最多。他已經一把年紀,據說想要告老還鄉,只是宮裡皇上病着,一直不放人。沒想到他就這樣死了。
孫卓哭了半響,直起身,看向謝芳華的馬車,走過來,啞着嗓子說,“求小王妃指點,我該怎麼做?我祖父到底是被誰殺的?您是否知道?”
謝芳華還沒說話,城門方向一陣馬蹄聲踏踏而來,馬蹄聲急促,似有好多人。
玉灼聞聲看去,說道,“是京兆尹衙門來人了。”
孫卓也看向那些人,又急促地對謝芳華說,“小王妃,京兆尹衙門真能破案嗎?這麼大的雨,若是找不出兇手怎麼辦?”
“會找出來的。”謝芳華淡淡道。
她的聲音雖然淡,但是憑地讓孫卓有一種安心的感覺,他傷痛之下,重重地點點頭,“一定要追查出兇手,我祖父這麼大年紀了,平時也未得罪什麼人,怎麼會被人這般殺死?”
說話間,那一批人馬來到近前,大約三十多人,均是清一色的衙門服飾,其中一人一馬當先,三十多歲,絡腮鬍子,戴着官帽,看起來是領頭人。他的旁邊是侍畫、侍墨共乘一騎。
“前面車裡坐的可是小王妃?”那人下了馬,上前對着馬車行禮,“在下是掌管京兆尹的劉岸。”
謝芳華挑開車簾,撐着傘下了車,點點頭,“劉大人不必多禮。”
劉岸直起身,四下看了一眼,然後疑惑地問,“聽說小王妃的兩名婢女報案,孫太醫被……這是怎麼回事兒?”
“情況就是我本來要去西山軍營,路過此地,發現了孫太醫的馬車,車伕和他均死在車中。”謝芳華三言兩語說罷,道,“現場絲毫沒破壞,劉大人帶了仵作來了吧?”
劉岸點點頭,招來兩人,走向孫太醫的馬車。
謝芳華撐着傘站在原地,等着結論。
侍畫、侍墨下了馬,來到謝芳華身邊,二人渾身都是雨水,已經溼透,小聲說,“奴婢二人進城報案很順利,京兆尹這位劉大人聽說後就來了。”話落,二人又道,“我們報完案去孫太醫府時,太醫府中竟然已經得到了消息,說有一個女子提前去報信了。”
謝芳華眯了眯眼睛,“查了那名女子是何人了嗎?”
“我已經傳信,着人查了。”侍畫低聲說。
謝芳華不再說話。
京兆尹到了馬車前,驚呼一聲,“這是何人和老太醫有仇?竟然一刀斃命?”
“祖父除了給宮裡看診,尋常貴裔府邸誰家有事兒,只要求到祖父,他都會去。沒得罪什麼人。”趙卓憤恨地道,“不知爲何今日竟然出了這樣的事兒。”
“仵作,上前驗屍。”劉岸退後一步,讓開馬車。
兩名仵作上前,一人給孫太醫驗屍,一人給車伕驗屍,片刻後,二人又對換。之後商議一下,對劉岸得出結論,“回大人,孫太醫是被人一招斃命,殺人者,顯然會武功,正中太醫心臟,而且是在太醫遂不及防之下。時辰約莫是一個時辰之前。而這名車伕和孫太醫是一樣,被人殺害,時辰也是同一時間。”
“除了這些,可還有什麼痕跡?”劉岸問。
兩名仵作對看一眼,搖頭,“這雨下的太大,暫且再看不出什麼別的。”
“再看不出別的嗎?不能再看出我祖父是被何人所殺?”孫卓立即問。
兩名仵作搖搖頭。
劉岸看向孫卓,“你是孫太醫的孫子?”
孫卓點點頭。
劉岸感嘆,“我剛剛來的途中,看到孫太醫府中家眷的馬車了,應該很快就來了。先將孫太醫的屍首收回府中吧,畢竟孫太醫是太醫院的老太醫,這被殺案大,京兆尹會呈報刑部破案。”
孫卓聞言看向謝芳華。
劉岸順着視線,也看向謝芳華,對她拱拱手,“既然是小王妃發現的孫太醫被殺案,還是要走一趟衙門,跟下官錄個口供。”
謝芳華淡淡看了劉岸一眼,沒答話,轉頭對那兩名仵作問,“你們確定你們驗屍準確?”
那二人一愣。
“京城的仵作就是這麼草草驗屍的嗎?”謝芳華聲音沉了沉。
那仵作面色一變,立即齊聲道,“我二人在這一行做了多年,驗屍無數,小王妃質疑我二人的水準,這是從何說來?難道小王爺比我們更會驗屍?”
“驗屍我不會,但是我懂醫術。”謝芳華撐着傘走上前,指了指那名車伕胸前的匕首,再指了指車中孫太醫胸前的匕首,“你們看看,同樣是一擊斃命,這兩個匕首有何不同?”
那二人聞言疑惑地看去,仔細看了半響,搖搖頭,看向謝芳華,“匕首都是正中心臟處,沒有什麼不同。”
“從事仵作多年?被殺和自殺都看不出來?我看你們不用在這一行混了。”謝芳華冷冷地看了二人一眼,“這車伕手法明明就是自殺,匕首方位刻意模仿孫太醫插入匕首的位置,但是還是有細微偏差。而且,他對準的方位,是稍微偏差孫太醫一些,他流的血比孫太醫多,因爲,他插入匕首後,沒立即死,而是血流了許多,等了片刻才死。”
“這大雨沖刷得乾淨,他身上的血跡都沒了,小王妃又是如何看出來的?”一名仵作道。
“他身上的血跡沒了,但是車下的血跡卻在,即便下着大雨,但是一時半會兒也洗刷不了血跡,尤其這處存水。你們可以看看車下,水坑的水有多紅,對比孫太醫所在的位置,車下沒多少血跡,就能看出來。”謝芳華道。
那兩名仵作聞言立即爬下去看,這一看,二人的臉齊齊白了。
劉岸也彎身去看,果然如謝芳華所說,他轉身,看向謝芳華,“依照小王妃的意思,是這個車伕自殺的?他爲何自殺?是因爲孫太醫死了?他怕被牽連?還是因爲他本身就是兇手?”
“這就需要查查這個車伕的身份了。”謝芳華淡淡道。
“小王妃說這車伕是自殺,說匕首有差別,我卻看不出來。別人殺人,兩把匕首位置也不能一寸不差。”一名仵作道。
謝芳華看了那仵作一眼,還沒說話,遠處又有一陣馬蹄聲而來,伴隨着馬蹄聲來的,還是車軲轆壓着地面快速行進的聲音。她轉頭看去。
劉岸等人也齊齊轉過頭去。
只見來的是一匹馬,馬上人披着雨披,帶着雨具,儘管包裹得嚴實,還是能夠認出正是右相府的公子李沐清。另外他身旁有兩輛馬車,正是孫太醫的家眷乘坐的馬車。在他們之後,還有一批人行來,身着刑部衙門的服飾,顯然是刑部來人了。
看到李沐清,謝芳華眸光動了動。
不多時,李沐清來到近前,翻身下馬,走到謝芳華身邊,對她溫和地道,“你沒經歷過這種事情,我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