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7、千年匆匆一瞬,沉淪何論永生
成天樂岔開了有關卷軸和法杖的話題,又問道:“阿娜神使,您爲什麼要殺了艾森?這個人確實該死,但您那麼幹脆的就把他和他的手下都給殺了,又該如何善後呢?”
他已經聽了小韶的轉述,知道了阿芙忒娜趕到這裡之前發生的事情。艾森畢竟是教廷的榮譽騎士、守護教廷的榮耀家族繼承人,就是他向教廷報告了黑暗生物的消息。阿芙忒娜卻將他當場殺了,就連追隨艾森的那些高手也全部給斬了,痛快是痛快,但回頭又怎麼向教廷報告呢?
阿芙忒娜淡淡答道:“我只需如實報告!我的任務是追殺黑暗生物,若艾森因此受到了黑暗生物的傷害,我也有責任保護他。但他如果勾結與利用黑暗生物、並企圖阻撓我完成任務,斬殺他同樣也是我的使命!他以爲一位神使是那麼好戲弄的嗎?
艾森很聰明,聰明得自以爲可以掌控一切。但我來到這裡就調查了他的所作所爲,在黃石公園外也親眼看見了他做的事情,難道還看不出他的用意和打算嗎?當年的我確實很天真,甚至比成總你還傻,也受過血的教訓,但我的信念從未動搖過,只是更加清晰了。
度過了生生不息的考驗,對我而言就是見證了世上各個年代、各種人的信念。我沒有必要在意艾森在玩什麼陰謀圈套,其實克里特也一樣能將艾森那種人看透,這是艾森自以爲再聰明也觸及不了的境界。”
阿娜提到了生生不息的考驗,應該與崑崙修行人所謂的苦海天劫境界相當,但修行道路不同,所求證的方式也不一樣。比如阿芙忒娜就是帶入世人去體會種種信念,從而明晰自己的信念。
成天樂如今尚未到達苦海岸邊,但他這番遠行也在同樣的求證途中。聞言若有所思,追問道:“阿娜神使,我對艾森這種人其實也很感興趣。他也是教廷的榮譽騎士。您如何看待這種人所謂的信仰或者說信念呢?”
阿芙忒娜搖了搖頭道:“世上有太多像他那樣宣稱信奉神的人,其實心中根本沒有神;或者說他所期待的神,其實只是魔鬼。”
沈四寶也弱弱的開口問道:“阿娜女士,那麼你的上帝呢?在你眼中又如何看待我們這些並不信奉上帝的人?”
阿芙忒娜笑了,她說的一直是漢語:“這也曾經是我的困惑,直至我的信念終於清晰。其實我如今並不太願意使用上帝這個詞,那只是東方人的翻譯。我也不明白東方人爲何給它這樣的稱號?我更願意只稱呼它爲神!而你的問題,可以在艾森身上找到答案。
在我的信念中,它是唯一的神,是我的也是你的,因此它並不是只屬於誰的神。神留下了信念爲指引,告訴人們可以到達神的天國;但神不以永生爲誘惑。它不會請求或要求誰到達神國。當永恆的神國出現,無論世人信不信奉它、怎樣信奉它,無論它可不可見、是否就在人間,而神國就在那裡、通往神國的道路已經是永恆,所以它才能真正成爲神!
在我的眼裡,人間所流傳的那些神聖的經典,應該是人們自己對神性的理解。或者說是神如何成其爲神的足跡,而見證者又是怎樣看待這些足跡的?真正的神使或佈道者,並不想從你這裡得到本不屬於他們的東西。沒有人能因爲自以爲信奉了神,就可以要求別人爲他們做什麼。
但艾森的信仰卻不是這樣,他所希望的神靈,就是根據他的需要而出現的神靈,從本質上來說,他對待神靈的態度。其實與他對待那些變異生物的態度並無區別。這世上有很多人,自稱信仰神,如果你違背了他們的意志,便是冒犯了神。這是我所見過最可笑的邏輯,也是真正的原罪。”
像阿芙忒娜這樣的神使,也一定是位神學家。衆人聞言眨了半天眼睛,也不知各自聽懂了多少。成天樂難得有機會向這樣的神使當面請教。接着又追問道:“那麼克里特這種黑暗生物呢,她又是怎麼回事?”
阿娜的神情顯得有些黯淡,沒有再開口說話,嘆息着在神念中做了一番解釋——
克里特之所被稱爲黑暗生物。當然不是因爲她長得黑。從廣義上來講,可以將很多犯下不可饒恕罪行者都稱爲黑暗生物;但從狹義的角度,又有着嚴格的界定,與每個人所持的信念、選擇的道路有關,而黑暗神術也與其他的神術有着明顯的區別。
它們遵循同一套力量的修煉體系,但最後求證的方式不同,追求的結果也不同。其修煉者會吸取他人的生機元氣,使生命的本源不斷得到補充,以追求所謂的永生。並不是想這麼做就能做到的,黑暗的力量已傳承數千年,修煉它也需要修爲根基與相當成就爲前提,過程兇險而艱難。
像克里特這種強大的黑暗生物,已經修煉到了極高的境界,甚至度過了生生不息的考驗。但她所求證的“生生不息”當然與阿芙忒娜不同,也與崑崙修士的苦海天劫不同,具體是怎樣一種方式,恐怕只有黑暗生物本人才清楚。
修煉這種黑暗的力量絕不可以暴露,所以在通常情況下他們都不直接殺人,而是通過某種方式暗中吸取人們的生機元氣,一批又一批源源不絕。最完美也是最高明的做法,就類似於克里特控制巴普納達這般,讓人們在不知不覺中自願參加某種儀式,不僅吸取人們的生機元氣,還能夠接受人們的讚頌與拜祭。
歷史上在蠻荒和矇昧的年代出現過的強大黑暗生物,往往都是一方教主或君主級的人物,或者在幕後操縱着他們。得到並修煉黑暗力量的傳承者認爲,可以通過這種方式使生命永不凋零,追求永生本就是很多人最強烈的慾望。
可是一旦做出了這種選擇,就不可能再到達永恆的神國;從崑崙修士的角度看,他們也不可能再神識不滅,就算已擁有出神入化的境界,也斷絕了輪迴轉生、喚醒前塵記憶的希望。
強大的黑暗生物如克里特者,在一世之間已擁有了很多。她能吸取衆生的生命力、使生機不停的延續,甚至不用親自出手做什麼。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不要暴露、見不得光,所謂“黑暗”就是這個意思,修煉這種力量的人被教廷稱爲黑暗生物。
克里特如今的修爲,已相當於化身五五之能,不僅能以黑暗的力量保持不絕的生機,而且可以將靈魂化身寄託在不同的人的身上、直接吸取他們的生命力。或者躲避可能的追殺。在這種情況下,她是很難被消滅的,至少以成天樂目前的手段就難以做到,所以教廷纔會派出阿芙忒娜這種神使。
永恆的神國就在那裡,要想求證真正的永生,不必也不可修煉黑暗的力量。可是爲何還有人要這樣選擇呢?這也不難理解。比如現在的成天樂已能算得上是當世高人,但他是否能夠保證自己一定能到達苦海岸邊、度過生生不息的考驗?就算有幸邁出這一步,又能否保證自己在漫長的修行中不會殞落,並直至超脫長生?
成天樂當然不能,誰也不能,這種希望畢竟太渺茫了!而某些人得到了修煉黑暗力量的傳承,看似可以無窮無盡延續自己的生機。幾乎能永遠保持着青春鼎盛,既不爲人知還可越來越強大,他們會不會選擇呢?黑暗的力量也不是那麼好修煉的,如果能夠掌握的話,也有不少人會不惜代價的去追求。
假如克里特私下修煉黑暗的力量不被發現,她將仍然是教廷中的神使,甚至百年來最出色的一位神使。可是她被人察覺了,因爲誰不可能永遠保住這樣的秘密。於是她遠遠的逃到北美藏匿起來。
聽到這裡,小韶微蹙眉頭問道:“選擇這種方式追求永生,就算擁有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能夠展現種種出神入化的神通法力,但已經失去了真正的意義。阿娜神使,據你所知,真有黑暗生物通過這種方式得到了永生嗎?”
阿芙忒娜搖了搖頭道:“那要看人們所理解永生是什麼樣的含義?對於普通人來說。百年就是長久,對於未進入天國的修士來說,無論多麼強大,千年已算奢望。有人選擇了這樣一條道路。只是相對普通生靈能存世更久,但在無盡的永恆中仍是彈指一瞬,不過是在沉淪中的苦苦掙扎而已。
歷史上也曾出現過比克里特還要強大的黑暗生物,甚至在世超過千年,但那又怎麼樣呢?並沒有人獲得真正的永恆,千年之後仍然消亡爲塵土。可是儘管如此,當一個人知道有這樣一種黑暗力量的傳承、他又能夠掌握與修煉時,往往很難忍得住誘惑。延續那短短百年的光陰,至少在他當時看來,那便是永生了。”
阿芙忒娜強調,分析這種黑暗生物,也許不能只看最終的結果,而要去看他們當初的面對的誘惑。任何一個人,就算邁上修行之道,求證永生的希望也是渺茫至極。假如在某個時候,得到並掌握了一種看似可以無盡延續生命本源的力量,難免會有人做出這樣的選擇。
成天樂沒有再開口追問什麼,他卻莫名想起了另一個人。那人是一位蟒妖,名叫曹鄺,想當年被成天樂率衆門下斬殺於蘇州靈巖山中。
曹鄺有一種天賦神通,可以吸取他人的生機元氣,曾在蘇州做下好幾起大案。數人死的不明不白,搞得警方焦頭爛額,要不是成天樂及時出手,就連查案的警官李輕水都危險了。曹鄺還曾威逼過甄詩蕊,正是因爲斬殺曹鄺,成天樂才結識了甄詩蕊和胡衛華。後來甄詩蕊加入了萬變宗,成天樂又介紹胡衛華拜在聽濤山莊門下。
曹鄺以天賦神通吸取他人的生機元氣,其實有極大的隱患,吸取來的生元博雜不純且大半耗散,只有尋找生命力特別旺盛的人下手才能起到些許效果,還要花很大的精力去煉化。
曹鄺的本事,當然遠不能與克里特相比,而且他是以天賦神通行魔事,並沒有得到什麼黑暗力量的傳承。但是換一個角度看,他們所做的事情是一樣的,他也是一種“黑暗生物”。雖然曹鄺與克里特看似天差地別。但他們的共同之處,就是所謂黑暗生物的緣起。
成天樂在沉思,衆人也都沉默了,不知各自都在思考什麼。最終還是陶宗恆率先開口道:“阿娜女士,請問這個莊園中剩下的事情,又該怎麼善後呢?”
克里特的本體被斬殺,只逃走了一道黑暗靈魂化身。而巴普納達也死了。這座莊園裡還有克里特收藏的不少珍貴物品,陶宗恆帶着百寶囊,阿芙忒娜讓他能裝多少就拿走多少。但眼下要處理的並不僅僅是戰利品,莊園裡還有四百多號人呢,他們已經沉睡了一天一夜,總不能永遠沉睡下去吧?
阿芙忒娜答道:“還有很多善後工。不僅是這座莊園,更重要的還有艾森家族和艾森財團。但這些已不是我的任務,我來此的使命只是追殺克里特,自有人會來負責一切善後事宜、將其他的事情都處理乾淨。”
阿芙忒娜並不是一個人,這些瑣事也不可能讓她這位神使大人親力親爲,她身後還有龐大的教廷組織。教廷自會派其他人來處理世俗間的事情,也會配合與協助阿芙忒娜繼續追查克里特。成天樂想了想。開口道:“阿娜神使,對這個莊園,我倒有一個建議。”
阿芙忒娜反問道:“哦?如果成總有什麼想法,我可以把這個莊園以及莊園中所有的人都交給你處置,讓教廷的人不必插手,而你想怎麼辦呢?”
成天樂答道:“我的建議,就是不必處置。等到明天日出時,莊園中的人們自會醒來。克里特已不在。廣場上有一條深溝露出了地底的秘室,而巴普納達已成爲一具乾屍倒在莊園外,樹林中所有的毒蛇都不見了。這一切,就讓他們自己去看、去想,自己去思考並選擇未來吧。莊園中有車,他們也可以選擇自行離開,回到正常的世界。”
阿芙忒娜點了點頭:“嗯。就按成總所說的辦,這可能是最自然的選擇。”
衆人都站起了身,小韶又問道:“阿娜神使,您這就要去追蹤克里特的靈魂化身嗎?”
阿芙忒娜搖頭道:“不着急。目前還不清楚她在哪裡,而我藉助法杖所能感應搜索的範圍有限,北美這麼大,不可能漫無目的去亂找。我要通知教廷,收集各種情報分析出可能的線索,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還需要再等幾天纔有結果。”
說着話她伸手憑空取出了一枚紅色透明的神石,遞給小韶道:“我還要向教廷彙報法杖的事情,教廷自會決定如何與成總協商,而我也不敢保證最終的結果是怎樣。但這枚火焰精靈,是我私人的一點謝意,請二位一定要收下。”
今天假如沒有成天樂與小韶,只有阿芙忒娜一個人趕來動手的話,她的處境也將非常危險。阿芙忒娜既然接受了這個任務,當然不會畏懼兇險,甚至做好了犧牲的準備。而成天樂與小韶算是幫了她的大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避免了她受到黑暗生物的傷害,所以從私人角度,她當然也要表示感謝。
這位神使大人可真是身家豐厚啊,隨身竟帶着火焰精靈這等好東西!小韶接了過去,而成天樂呵呵笑道:“阿娜神使,您太客氣了!其實無論您來不來,我們都必須要擊敗克里特,如此珍貴的饋贈,叫我們怎麼好意思呢?”
阿芙忒娜微笑道:“我也明白,失去了那張神霄天雷符,對成總來說意味着什麼!請問成總,那神符……”
她欲言又止,成天樂追問道:“那神符怎麼了?”
無形中總是帶着威嚴聖潔氣息的阿芙忒娜神使大人,此刻竟變得如小姑娘般有些扭捏,她垂下眼簾低聲問道:“那道神霄天雷符,真的是風先生在你來此之前,特意送給你的嗎?”
成天樂納悶道:“當然是真的呀,小韶剛纔不是都告訴您了嗎?”
阿芙忒娜的神情竟有點像懷春的少女,低聲道:“如果你再見到他,別忘了替我轉達謝意。……他真是有心,竟能做出這樣的安排,不想我受到克里特的傷害,便讓你帶着神符來這到這裡,使我能安然無恙的完成任務。”
她既像是在對成天樂說話,又像是在羞澀的喃喃自語,這種神情語氣,簡直讓旁邊的衆人碎了一地的眼鏡啊。成天樂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阿芙忒娜在想什麼?這位神使大人竟然會以爲,風君子是特意爲了保護她不受克里特的傷害,所以才讓成天樂將神霄天雷符帶到北美來。——這邏輯可是夠誇張的,也未免想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