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日軍團的營門前,趙桓一行人吃了閉門羹:守門的小兵,一定要請令之後,才能放行。站在外面,也能聽見裡面操演的聲音:喊殺聲、馬蹄聲、歡呼聲、金鼓聲絞在一起,直叫人熱血沸騰。
足足等了兩刻鐘,捧日軍團都虞候張憲,上護軍、景王趙杞帶着一干將領,飛馬而來。在聖駕前下馬,跪倒問安。
趙桓指着那名小兵,笑道:“聖旨還比不過軍令啊!”
張憲侷促不安,道:“臣罪該萬死,請陛下懲處!”
西漢大將周亞夫,曾經就擋了漢文帝的駕,文帝臨終囑咐景帝,緩急時周亞夫可任大將。這個著名的故事,趙桓當然知道,他又怎麼能怪罪呢?
趙桓搖搖頭,道;“朕不過是開個玩笑,張將軍不要當真了。這樣的兵,朕遇到了就是有緣,提拔他當都頭!”
轉而回頭對那小兵說道:“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在軍服從將令,遵行不悖;在國忠君愛民,便是好臣子。好生去做,朕看着你呢!”
言罷,丟下淚流滿面的小兵,催馬入營。
捧日軍團是騎兵軍團,員額四萬,現在兵員充足,就是馬少點,只有區區兩萬匹,這還是東拼西湊的結果。張憲真有本事,趙桓覺得滿是那麼回事。臨到最後一項劈刺訓練,架子上披着牛皮,士兵們從牛皮架子旁馳過,刀光閃爍,砍在牛皮上面,發出沉悶的響聲。一名都頭,一刀貫穿三張牛皮,贏得滿堂採。
趙桓心血來潮,道:“哪個能拔得頭籌,朕便將御馬下賜於他!”
萬衆歡呼,聲音大得嚇人。
已經有人一刀劈開三張牛皮,下場比試的人寥寥無幾。上護軍趙杞躍躍欲試,趙桓點頭應允,他也想看看這個弟弟的武藝呢!景王趙杞爲趙桓的六弟,原來並沒有怎麼注意他,去年充任正使巡邊,非常稱職,趙桓便想進一步試試他的才能。宗室親王,不當差不任職,說到底不過是爲了皇位的穩固,寧可犧牲這些人的才華而不用。趙桓想成就千秋偉業,第一要務就是用人,選拔有才能的人來治理國家。自己的弟弟有才能卻不用,而重用外人,這是哪門子道理?祖宗那一套,看不慣的居多,也許這就是接受了宋強思想的緣故。
有破有立,破是破了,就看他們能不能爭氣了。
趙杞打馬如飛,大喝一聲,破四張牛皮,贏得長時間的歡呼。看起來,他已經贏得了士兵們的尊敬,好像幹得還不錯哦!
接下來,一將破六張牛皮,贏得冠軍。張憲推託身體不適,就不獻醜了。趙桓看得出,他是不願搶了手下的風頭,這樣的將軍纔是士兵愛戴的好將軍啊!
趙桓高興地將御馬交給本場比試的冠軍,又交代了一些事情,驅馬回城。
馬上就要到中秋節了,去年的中秋,歷歷在目,可憐的明媚,你過得好不好?可憐的妹妹,何時才能再見到你呢?
“護駕!”王德突然一聲大喝,一箭射倒一名竄到趙桓馬前的壯漢,擋在趙桓身前。
趙桓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吃驚不小,觀察着周圍的動靜。
大街上的人不少,聽到一聲怒吼,看到一蓬血光,四散奔逃。
九名殿前班直,兩名內侍圍在趙桓身邊,小心戒備。這關口,五名老人、一位女子、三十餘名壯漢,從四面圍過來。
刀,冷氣逼人;身上,殺氣騰騰;眼睛裡,盡是瘋狂的神采。
王德張弓搭箭,在人羣中尋覓着,他想找到一直隱藏在暗處的致命一擊,他必須找到。敵人已經逼到一丈之內,猛烈的攻擊就在剎那之間。
她,難道是她嗎?
居然是她!
“拿命來!”弓弦響處,三枝鵰翎箭連環飛出,目標就是一丈外的女子。
王德收起鐵弓,閃電般撤出鋼刀,怒吼一聲:“隨我來,”殺了過去。
王德在前開路,七名班直將官家圍在覈心,劭成章和一名小黃門緊緊跟隨,歐陽澈的兒子歐陽玄斷後,衝向敵人。
那名女刺客看到幾乎同時殺到的三枝箭矢,萬想不到速度如此迅捷,想躲已經遲了,手中寶劍挽起一片光華,只聽“叮叮噹噹”一陣脆響,兩枝箭落空,最後一箭釘在女子的左肩,女子“咚咚”連退五步,坐在地上。
女子身邊的夥伴想過來救援,只聽女子叫道:“不要管我,殺了昏君!”
同伴只遲疑了一瞬,轉身殺過來。
王德發怒的樣子,越發象夜叉爺爺,手起刀落,劈倒一名刺客,摘鐙踢飛一人的兵器,剛刀迴旋,滑過一道優美的圓弧,再殺一人。這時前面的刀已經到了胸前。王德不能退,甚至躲避都不行,一旦速度降下來,失去騎兵的優勢,將陷入苦戰。敵衆我寡,快速脫離纔是最緊要的事情。
“啪”地向旁移開一點,鋼刀透甲而入。王德顧不得疼痛,大喝一聲,左手扣住刀面,右手刀向懸在半空的敵人斬去!
“噗哧”一聲,光華閃處,刺客被攔腰劈爲兩半,鮮血澆了王德一頭,黑夜叉變成了紅夜叉,愈發猙獰恐怖!
“哇呀呀,擋我者死!”
聲音中隱含龍吟虎嘯,聞者無不膽寒。
眨眼之間,聖駕已馳到中間,再咬咬牙,就可殺出重圍,揚長而去。
血腥的味道在向四周瀰漫,路人的喊聲幾不可聞!
“哐當”,左邊店鋪二樓的窗戶開了,飛出一箭。距離太近,猝不及防,小黃門被射中咽喉,栽倒馬下!
驚慌間,第二箭到了。
一名班直的箭也向窗戶飛去。
千鈞一髮之際,歐陽玄摘鐙飛身搶出,在箭矢射中官家之前堪堪趕到,運全身之力,暴喝一聲,寶劍劈在箭桿之上。
“蓬”,碎屑紛飛,箭頭一偏,擦着他的耳朵飛了過去。
幾乎就在同時,二樓上的刺客中箭摔了下來,屍體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鮮血流了一地。
慘呼連聲,連續倒下了三名班直,距離衝出重圍還有三馬之隔。
“哧哧”,右側傳來弓箭的響聲,無須再看,目標定是官家無疑。歐陽玄喊一聲:“護駕,”飛身搶了出去。敵箭速度、準星不差毫釐,時機的把握更是精確無比,似乎比王德更勝一籌。
一左一右,兩箭同時趕到。右邊的箭即使能接下,左邊的箭無論如何也躲避不開的。黑黝黝的箭頭閃着藍光,與撲通的弓箭大不相同,難道浸過毒藥?
王德全身浴血,傷十幾處,正奮力拼殺,哪能顧及身後的情況?
官家身前的一名班直聽到歐陽玄的叫聲,剛想回身救援,被刺客一刀劈下了半邊身子,神色間帶着惋惜,永久地去了。
既然接不下敵人的箭,只好搶人!
好一個歐陽玄,一把將官家拉下馬,奮力擊飛一箭,另一箭正中左胸。
此刻,已陣亡四名班直,歐陽玄重傷,一名內侍斃命,刺客還剩下二十餘人,形勢危急到了極處!
“護駕!”
歐陽玄用自己的身體爲官家擋下了致命的一箭,昏過去之前,還喊着護駕。
“護駕!”
王德的怒吼聲帶着哭腔,他真的要哭了,他死不死的算什麼俅事,可是官家無論如何不能出事的,他情願用自己的命換官家的命,他該怎麼辦啊!
“護駕!”劭成章飛身抱住一名刺客,在地上翻滾,卡住對方的脖子死都不會撒手!
“護駕!”
剩下的三名班直,圈馬而回,用血肉之軀築起殘破的長城。
“護駕!”
一家賣水果的老漢將一籃子水果摟頭砸在一名壯漢身上,還想再砸時,已經被一刀刺穿了胸膛。
“護駕!”
大街的百姓齊聲高呼,用一切能戰鬥的東西,與敵人廝殺在一處。
右側的樓上不時有人從窗口摔下來,但是,那致命的弓箭卻再也沒有機會射出來了。手無寸鐵的百姓,用生命捍衛着自己愛戴的皇帝。
趙桓抱住歐陽玄,大哭着道:“歐陽玄,你怎麼啦,你快醒醒!朕告訴你,朕把你父親的事情說給你聽,好不好?”
歐陽玄的臉色發青,從傷口流出的血都是黑色的,箭上真的有毒!
歐陽玄的呼吸越來越弱,身體越來越冷,他真的要死了嗎?
歐陽玄的眼睛,怒目而視;他的手無聲地滑落,他真的死了!
爲了照顧歐陽澈的家人,他特地讓歐陽玄進宮做了殿前班直,他以爲這是最高的獎賞了,而歐陽玄卻爲此丟了性命!
歐陽玄曾經問過父親的事情,他沒有說,爲什麼就不告訴他呢?
人家的父親回來問起兒子,要如何回答呢?
已經虧欠歐陽家甚多,難道債永遠還不清嗎?
喊殺聲停止了,怎麼停下來了?
趙桓茫然地望過去,刺客退走了,百姓們圍上來,看到官家無恙,由衷地歡呼起來。
此時此刻,趙桓知道,還有那麼多人,肯於爲他去生,爲他去死!
一羣開封府衙役急匆匆趕來,帶走了幾名俘虜,而趙桓卻把那名女刺客留下來,而且帶進了皇宮。
當天夜裡,囚禁女刺客的房子裡面,不時傳來叫罵聲,慢慢地,轉成低低的呻吟。鬧人的聲音一直持續到天亮!
卯時左右,趙桓含笑而出,大聲吩咐道:“把她拖出去喂狗!”
官家的笑容讓人看不明白,官家雖在笑,看在裴誼眼裡,卻是無比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