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了幾天，沐霜還是決定去見她的父親趙晨之。她提前和趙晨之約好了時間，趙晨之接通電話的時候沐霜竟然有些緊張，站在窗前，手指不由自主地在玻璃上來回畫圈圈，窗下就是那棵梨樹。沐霜說她想見她素未謀面的繼母和弟弟，趙晨之在電話那頭想了想，說好。
今天就是見面的日子，天氣很好，陽光明媚。沐霜乘着夕陽出發，到趙晨之手機上發來地址也正好趕上晚飯。汽車在平坦的馬路上行駛，落日的餘暉灑在車窗上，沐霜慵懶地靠着椅背，內心靜寂無瀾地數着玻璃上搖曳的光斑，旁邊是出發之前買的禮物。
趙晨之他們住的地方離家裡不遠，約摸二十分鐘司機就將沐霜送到了小區門口，沐霜瞥了眼屏幕上的數額，將一張五十遞給司機。司機看沐霜的眼神有些怪異，可能是沐霜神情太頹廢，可能是沐霜穿得太華麗，可能是兩者都有所以顯得與這個小區格格不入。但沐霜沒有理會，收了找回的錢就推門下車。站起陌生的小區門前，沐霜卻有些怯步了，原本的平靜和此刻忽然上涌的悲涼交織在一起，衝得她眼痠。
站了一會兒，趙晨之的身影出現在沐霜的視線裡，沐霜便收了情緒，醞出一個笑來擡步迎上他。趙晨之走得很快，沒幾步就走到沐霜面前，笑着說，“我們估摸你發信息說出發的時間，想着你應該到了，但等了許久沒見你上來，你阿姨擔心你找不到路就讓我下來看看。”
沐霜看着他的臉上因爲微笑擠壓出來的細細紋路，明明顯得比之前老了，但整個人跟以前判若兩人，看起來更精神煥發更年輕。暑假回來明明見過他幾次，但沒有發覺，孩子都一歲了，他們應該很久之前就在一起了，他的父親在她看不見地方不斷地細微變化着，也許那個人的確給了他一個真正的家。
“來的路上有些堵車，就晚了。”看得久了 ，沐霜有些不勝，慌忙轉開了視線，落在小區修剪整齊的花圃上，她忽然覺得今天盛裝似乎沒有了意義。
“我想着這時候是下班高峰期，來晚了也正常，但你阿姨非要我下來接你，擔心你第一次來會走岔路。”趙晨之領着沐霜踏上階梯，往裡走到電梯門前，電梯正下來。
趙晨之住的那棟樓離小區大門很近，走過一條小徑就到樓下，電梯緩緩開來，裡面沒有人，沐霜和趙晨之走進電梯。在電梯門的金屬反光中，沐霜靜靜地打量裡面的趙晨之，他身上穿着一身休閒裝，披着黑色的長外套，把身體拉得很長很帥氣，那些以前他不在意的，毋庸置疑，她已經敗了。
到了五樓，嘀一聲地電梯門開，兩人擡步走出來，趙晨之這時候發現沐霜手裡提着禮盒，將沐霜手中的禮盒接了過去，看着沐霜，神色有些莫測，“這是給弟弟的？他還小，很喜歡你，每次你阿姨給他看你的照片他都會開心地笑。”
但是一提到他的兒子，眉眼就溫柔了下來。
“嗯。”沐霜淡淡地迴應一聲，垂下眼瞼。以前難得和他在家時，他也總是待在書房的時間比較多，對她很寡言，不知對於他的兒子他是怎樣的父親，但從他提起他時的樣子就知道他一定很喜歡他，看來他口中的阿姨對他來說不一樣，所以她生的孩子他也分外喜歡，沐霜更好奇她是怎樣的人了。
從電梯走出走出來，拐了彎走到盡頭就是趙晨之的家，趙晨之出來時沒有帶鑰匙，正打算要按門鈴，但門卻率先他一步打開了。
“回來啦，外面冷，快進來吧。”溫柔細膩的聲音傳來，門口裡站着一位溫婉的女子，她身上還穿着圍裙，頭髮挽在後面，垂下幾絲在額前，身上散發着淡淡的很令人舒服的氣息。
沐霜靜靜地打量她，以爲會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子，但沒想到是跟她母親差不多年齡的人。靜靜地站在那裡，像一支荷般亭亭淨植。對了，聽說她是舞蹈老師，怪不得身上散發着一種柔軟而堅韌的氣質，那是完全不同於她母親的感覺，她的母親是強硬而生脆。
“陽陽醒了嗎？這是姐姐給他的禮物。”趙晨之將禮物遞給妻子，走到玄關鞋架換鞋子。
“還沒，中午沒睡午覺，這會兒睡的正香呢，正好我們吃了再喂他。”李冰琪接過禮盒，去鞋架拿出中午新買的拖鞋放沐霜腳步，“陽陽就是你弟弟，飯菜都做好了，我們先吃飯。”
沐霜蹲下來換鞋，低垂着頭，劉海當在額前，看不清她的雙眸。她敗得很徹底，她明明是來宣戰的，而對手輕輕擡手就化解了她的蓄勢一擊。來之前她覺得自己還一直所幻想的那些兵刃交擊的畫面沒有發生，也不會發生了，她把李冰琪當敵人，但人家卻不把她當對手。
晚餐很豐盛，桌上擺的都是沐霜喜歡的海鮮，但又不是不方便食用的螃蟹之類。落座後李冰琪給沐霜和趙晨之打了一碗雞湯，說兩人剛從外面進來寒氣重，餐前喝湯驅寒暖暖胃。沐霜輕輕舀着碗裡的熱氣騰騰的湯，感覺不燙了一口一口地慢條斯理喝了一碗湯，暖氣順流直下，胃裡霎時暖了起來。
李冰琪做的湯很濃郁，但沒有油漂浮在上面，許是舀掉了表上的一層油，湯中還放入了什麼沐霜不知道的東西讓湯水濃郁又清香，沐霜是極其愛廚房的人，喜歡藥膳，但她還是不知道里面添加了什麼。
“先吃飯，吃好再喝一碗，你太瘦，在家這段時間好好養，女孩子還是圓潤點好。剛住進來的時候你爸爸給你準備了一間房，在陽陽房間隔壁，你爸爸昨天收拾好了，你要不今天就住下？”李冰琪見沐霜喝完了湯，拿過她放在桌上的碗給她盛飯。
“對呀，你阿姨還給你佈置了房間，吃好飯你去看看。”趙晨之也喝完了湯，贊同道。
沐霜雙手接過李冰琪遞來的碗，淡淡道，“謝謝阿姨。”李冰琪對她微微一笑，又繼續拿起丈夫面前的碗盛飯。
沐霜將碗放在桌上，垂下眼瞼，續言，“我今天過來什麼也沒準備，而且我住慣那邊了。”
“你一個女孩子住總歸不好，你媽媽又搬去學校了，住在這裡你阿姨還能照顧你。”趙晨之接過妻子遞來的碗，微微皺眉道。
沐霜擡眸，一雙眸子含了笑迎向父親，“媽媽這段時間會很忙很辛苦，搬去學校也方便，我成年了，一個人可以照顧好自己。”
沐霜早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住進來只會讓她不適應，從一進門到現在她就覺得自己是個客人，本來也就是，她不喜歡寄人籬下。小的時候趙晨之和孫蘭英忙得顧不上她，曾經把她送到姑姑家住過幾天，後來孫蘭英來接她回家的時候她就和孫蘭英說她喜歡在家，孫蘭英想了想，答應了她。一個人長大的孩子難免有些孤僻，在一旁看別人一家人和樂融融讓沐霜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外人。雖然已經長大了，但她還是不習慣寄人籬下，不想重蹈覆轍。
“好了，先吃飯，菜要涼了，沐霜成年了自有她的想法。”李冰琪將一隻墨魚夾到丈夫碗裡，柔聲道，轉過頭又夾了一隻給沐霜，“你父親一直很擔心你，但又不瞭解女孩子心思，對於我們這件事一直都不敢和你說，瞞了你那麼久一直心存愧疚，不過我們很希望你能和我們住一起。”
沐霜用筷子翹起幾粒米，放進嘴裡細嚼慢嚥，嚼得細緻了慢慢嚥了下去，然後擡頭，“我知道，不過我這次回來也不會在家待很久，下學期要實習所以得早點出發去學校，搬過來搬過去的也很不方便。”
“沐霜說的是，沐霜自有自己的考量，你就別擔心了。”李冰琪對着丈夫說，有着嗔怪的意味。
趙晨之看看妻子，又看看沐霜，心裡輕輕嘆了一聲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這一頓飯吃的也很輕鬆和諧，吃好了沐霜想幫忙收拾碗筷但都被李冰琪阻止了，沐霜想到和李冰琪單獨在廚房裡也委實有些尷尬，遂也出去到沙發上坐下。趙晨之也坐在沙發上看雜誌，和沐霜聊幾句去書房，獨留沐霜一個人在客廳。
沐霜正襟危坐自沙發一頭，環顧四周打量屋子，剛纔進來沒有怎麼注意，屋子被李冰琪佈置得很溫馨，電視機將客廳隔成兩個空間，面對電視機的一邊放置沙發，沙發旁邊的架子上是兩盆珍珠吊蘭。背對電視的那一邊靠牆的位置放了直立的一個大魚缸，和牆面一樣高，裡面養着各色的小魚和水草，沐霜對魚的種類總是分不清，所以不知道是什麼魚。魚缸邊上是觀賞竹，生得很好，細節青翠，沐霜在宿舍試養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那一邊的地板鋪的是毯子，靠牆的毯子上有幾樣小孩子的玩具，那邊許是小孩子的遊戲區，小孩子剛學着走路，鋪着地毯防止磕磕碰碰得太嚴重。
這纔是家。沐霜家因爲長久無人而很空曠，有些淒涼，每次沐霜從學校回來都要大掃除過了才能住人。住在這樣的家裡一定很溫暖，沐霜覺得自己敗得很狼狽，她和她的媽媽給不了趙晨之這樣的家，他長年累月的一個人在外工作，的確會更需要一個能照顧自己給自己一個溫馨的家的賢妻良母，更需要一個站在自己背後的小女人，而她的媽媽不是這種人。她的媽媽愛工作，愛學生，教學是她一生的事業，儘管因爲工作而忽略了家人，犧牲了家庭，但她甘之如飴。
沐霜收回視線，低垂下頭，右手拇指扣着左手食指指甲，她心煩意亂時就會習慣做這樣的動作。但這次她心裡波瀾無痕，很平靜，只是從身體四處溢出的細微感覺，不斷地流入胸腔，有些讓人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