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月知道這裡沒有她的事了,她拍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轉身走了。
次日,何明月還沒睡醒,就被阿花叫了起來,阿花問道:“你昨天救了營主?”
何明月點點頭:“如果抓住喜鵲算救人的話,那就是救了。”
這話說得和沒說一樣。
阿花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良久,說道:“你和喜鵲畫眉一起來的,在路上時難道沒有發現她們有古怪?”
何明月在心中冷笑,這是懷疑她和那兩人是一夥的,在武駒面前演苦肉計的大戲啊。
“她們是什麼人,我又是什麼人,我怎麼會留意她們?再說,她們也來這裡十幾天了,阿花姐姐,你不也不理她們嗎?”
阿花哼了一聲,畫眉和喜鵲都是狐狸精,正經女人誰會和她們說話,多看一眼都嫌髒。
阿花沒有再問,但是接下來一天,包括阿花在內,蕭夫人身邊的所有丫鬟,除了小明明以外,大家全都躲着何明月,看她的眼神也和從前不一樣了。
何明月不在意,她知道馬上就要有大事發生了。
吳四等人早就離開長蛇營了,因此,喜鵲和畫眉的真正來歷,現在這裡沒人知曉。
大家都和何明月一樣,知道她們二人以前是給黑魔王暖牀的,現在黑魔王對她們厭倦了,就把她們送來長蛇營。
然而查來查去,這個說法其實是她們自己說的,是真是假,就沒人知道了。
兩人骨頭很硬,嚴刑拷打仍然一言不發,武駒審了兩天,什麼也沒有審出來。
第三天傍晚,到了吃飯的時候,蕭夫人的飯食由阿花親自服侍,其他人不用在身邊伺候,於是何明月和明明湊在一起吃飯。
正在這時,本應服侍蕭夫人的阿花走了過來,面無表情,對何明月說道:“營主要見你。”
何明月哦了一聲,問道:“是去大帳嗎?”
阿花瞪她一眼:“明知故問。”
何明月懂了,既然說她明知胡問,那肯定不是營帳了,應該是河邊那塊石頭旁,看來武駒的習慣沒有因爲被刺而改變。
何明月在阿花那並不友善的目光中走出蕭夫人的營帳,去了小河邊。
還是三天前的時間,還是三天前的地方,武駒也如三天前那樣,獨自坐在河邊的石頭上。
還在十丈以外,何明月便故意弄出聲響,武駒扭頭看過來,沒有說話,但卻一直注視着她,直到她走到近前。
“你叫月月?”武駒問道。
“是。”何明月回答。
“姓什麼?”武駒又問。
何明月沒有遲疑,毫不猶豫地說道:“我姓何。”
武駒的身體猛的一顫,吃驚地瞪着她:“你再說一遍,你姓什麼?”
何明月:“我姓何,人可何。”
武駒沉聲問道:“是何苒的何,還是何淑婷的何?”
何明月在心裡笑了,環境太能鍛鍊人了,看,就連武駒都能問出這麼高水平的話了。
她沒有隱瞞:“何大當家的何。”
武駒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從她的眼睛裡看出什麼,終於,他長舒了一口氣,好像終於放下一塊石頭。
“何苒,她救過我。”
何明月沒有說話,等着武駒繼續說下去。
“何苒還爲我弟弟報了仇,那時,她就光桿一個,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可就這樣,她還是殺了姓蔡的雜碎,要知道,就連我爹也不敢去給我弟弟報仇,可是何苒就敢。”
何明月靜靜聽着,何大當家說過,武家人並不壞,而武駒是武東明僅存的兒子,何明月出京的時候,何大當家便說,如果可以,那就保住武駒性命,當然,如果武駒的性命要用自己人的性命來換,那就沒有必要了。
武駒繼續說道:“武氏幫過何苒,但是那些年裡,何苒對武氏也很好,我們每年去京城送年禮,都會換回很多榆林需要的東西,有武器,有盔甲,還有各種邊關離不了的藥材.那幾年,韃子不敢造次,榆林百姓安居樂業,那也是我們一家過得最舒心也最幸福的日子。”
武駒的目光望向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知何時,嘴角含了一抹微笑,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那時的他,鮮衣怒馬,意氣風發,他是榆林城裡最閃亮的少年,他的身邊總有一羣和他一樣的將門子弟,他們策馬揚鞭,瀟瀟灑灑。
其實,那也不過就是幾年前的事,可是對於武駒,卻像是隔了一輩子。
他甚至沒有質問何明月,只是自顧自回憶往昔。
何明月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她怔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了,武駒是太寂寞,太想和人說說以前的事了。
武駒嘆了口氣:“如果大哥沒有遇到何淑婷,或者父母沒有反對他與何淑婷的親事,讓他們正大光明成親,我大哥沒有帶着一半兵馬離家出走,我們還像以前那樣,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何淑婷有我娘管着,想來也不敢作妖,那麼也就沒有後來的那些事,大哥和我們還是一家人,武氏與何苒仍然是盟友,父親和母親不會死,大哥更不會年紀輕輕就離世,我也不會”
武駒臉上不知不覺已經添了兩行眼淚,他用手背抹去,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說這些都沒有用了,對了,你是何苒派來的?”
“是。”何明月說道。
“她讓你來殺我?”可能是自己也覺得這話可笑,武駒苦笑,“我真是高估自己了,現在的我,在她眼裡就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廢物,哪裡值得她派殺手來取我性命,更何況,這裡還是大漠。”
何明月揚揚眉毛,你這個人還怪有自知之明的。
“大當家沒讓我殺你,恰恰相反,大當家說你是武老將軍唯一的血脈,我出京時,大當家叮囑我,若是可以,那就保住你的性命,給武家留一條根。”
武駒怔了怔,有些不可置信:“她,她真是這樣說的,你沒有騙我?”
何明月冷笑:“你自己也說了,你現在就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廢物,我何苦騙你。”
“哈哈哈!”武駒大笑,笑着笑着,眼眶又紅了。
何明月扭過臉不看他,二世祖還是二世祖,雖然她沒說假話,可是武駒也太容易相信人了。
武駒吸吸鼻子:“到了現在,居然還有人在乎我這條爛命,我,我”
好吧,又哭上了。
何明月翻個白眼,她以爲的武駒是個好大喜功的愣頭青,可是沒有人告訴她,武駒還是個哭包啊,這動不動就掉金豆子是怎麼回事?
忽然,武駒像是想到了什麼,問道:“何苒說我纔是我爹唯一還活着的後人?”
何苒其實只是對何明月說過可以留下武駒性命,至於要給武東明留後的話,是何明月順嘴禿嚕的,沒想到武駒還認真起來了。
何明月只好點頭:“是的。”
何大當家想要留武駒一命,想來也是想給武東明留後,所以她也不算假傳旨意。
武駒又笑了,這一次終於像是這個年齡應有的笑容了。
“何苒只承認我是武氏子孫,她沒有承認武國昌,她真的沒有承認武國昌!”
何明月.大當家沒說,這都是我說的,算了,你高興就好。
武駒高興了一會,這纔想起正事,他問道:“何苒既然不是派你來殺我的,那你來這裡做什麼?”
何明月說道:“大當家想與你聯手對付何淑婷,你也知道,現在長安軍風頭正勁,連西蕭也被他們滅了,何淑婷眼看就要成爲西北霸主了。”
提到何淑婷,武駒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她算哪門子西北霸主,還有黑魔王。”
說到黑魔王,何明月的精神一下子來了。
“黑魔王對你很好啊,不但封你做一營之主,還把大漠上最好的地方給了你,嘖嘖嘖,不說別的,就是這條小河,就能羨慕哭了無數人。對了,他還讓你娶了蕭皇后,嘖嘖嘖,哪個男人不想讓蕭皇后給自己當老婆啊,黑魔王沒把蕭皇后留給自己,而是給了你,就憑這一點,他就對你不錯”
何明月說起蕭皇后時,語氣裡帶了幾分猥瑣,果然,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武駒打斷了:“夠了!男人的事,和女人有什麼關係。”
何明月: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女人,何大當家也是女人,就連你憎恨的何淑婷同樣是女人。
你們男人做的事,的確和我們女人沒有什麼關係,畢竟,你們都成了喪家犬了,我們女人可沒有這麼丟人。
何明月迅速轉換話題:“在神鷹營時,喜鵲和畫眉口口聲聲說她們伺候過黑魔王,這肯定不是胡說八道,因爲她們當着很多人說的,神鷹營的人,包括吳四在內,沒有人斥責過她們,所以她們至少在這件事情上面沒有說謊。”
武駒不解:“可她們爲何要殺我?”
何明月其實也不知道,但是有一點她卻是清楚的。
“她們是神鷹營送來的,武二將軍,你最好反思反思,你是不是得罪過神鷹營還不自知,說不定神鷹營的樑非凡恨你娶了蕭皇后,想把你置於死地,等你死了,他再把蕭皇后搶走,所以他派出刺客暗殺你。”
武駒顯然是聽進去了,只是他搖搖頭:“不,樑非凡如果想殺我,肯定不會是這個原因。”
何明月當然知道樑非凡不會爲了一個女人就要殺死武駒,她說這番話只是想要刺激武駒而已。
對於這些有野心有抱負的男人來說,女人從來不是他們造反或者殺人的理由,而只是他們的藉口。
何大當家就給她們講過一個叫吳阿三的人,把自己賣國求榮的劣行歸咎到一個小妾頭上,說他是爲了那個小妾才做了漢奸,引韃子入關。
何大當家說了,這都是藉口,歷史上那些禍國殃民的妖妃毒妃們,十個裡面至少九個都是男人的擋箭牌。
何大當家還說過,只靠一個何淑婷,武家不會亡。武家之禍是遲早的事,錯在武東明任由老將們排除異己,不讓年輕人冒頭,禍在武驥偏聽偏信,失了民心和軍心,哪怕沒有何淑婷,武家還是會走向滅亡,而何淑婷的出現,只是推動了武家滅亡的速度。
武駒並不知道何明月在想什麼,他說道:“我同意和你們合作,但是你要幫我查明此事,我想知道那兩個殺手究竟是誰派來的。”
何明月差點笑出聲來,這個武駒,腦子是真的不靈光啊。
這有什麼可查的,喜鵲和畫眉哪怕不是黑魔王派來的,也是樑非凡的人。
不過何明月沒有拒絕,她一口答應下來。
但是何明月斗膽問了一個問題:“據我所知,令尊去世之後,令尊的親信們沒有投靠武大公子,而是都來投奔你了,按理說,你現在手下應該有很多可用之人,可我怎麼覺得,你像個孤家寡人啊。”
四周空氣忽然似是凝固了一樣,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何明月知道,自己是問到點子上了,她倒要聽聽武駒怎麼說。
武駒苦笑一聲,說道:“死了,他們全都死了,你沒有說錯,我現在的確是孤家寡人。”
原來,武駒之所以會投靠黑魔王,並非是他主動的,而是被打得落花流水後,迫不得已帶着僅餘的幾個人投降的。
而那僅餘的幾個人,也在後來與馬賊的交鋒中全都戰死了。
何明月有些無奈:“以前就不提了,就說最後還跟着你的那幾個人,他們的死,你不覺得奇怪嗎?”
武駒眼中滿是悲傷:“我還不傻,我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們都是爲我而死。”
何明月說話毫不客氣:“也就是說,令尊給你的那些人,只不過幾年時間,就全都死光光了,你一個也沒能保住?”
武駒一臉慚色,他低下頭去,這個曾經倔強不可一世的少年,終於懂得了世間疾苦,沒有了父親,他什麼都不是,他連父親最後留給他的人也保不住。
何明月又問:“那蕭夫人呢,你們不是成親了嗎?你不是愛她愛得死去活來嗎?爲何一次也不去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