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馮擷英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她要把他拐進大山深處?
就這樣,還是答應跟着她走?
這勇氣,這魄力,這視死如歸的決心,不愧是她看上的人。
於是何苒的讚美便如滔滔江水般洶涌而至,馮擷英自認有些定力,也差一點就被她帶進深不見底的大海溝。
原來這位何大當家這麼能忽悠人的嗎?
何苒看看他的腿,你還沒瘸,說明我的功力還不夠。
“馮先生,您的長隨如今何處,要不要也一起帶上?”
根據何苒多年的經驗,人到了陌生的地方兩眼一抹黑,如果又太過輕閒,那麼哪怕是內心強大的人,也會胡思亂想,胡思亂想也就罷了,可如果身邊沒有熟悉且信任的人,令他無法傾訴,那麼這些胡思亂想積壓在心裡,便會變質,會惡化,會影響到他的情緒,隨之而來的,便是後悔,是逃離。
上次何苒夜探王府時,見過馮擷英身邊的書僮,從主僕二人的談話便可以知道,那是馮擷英信任的人。
可不知爲何,馮擷英沒有帶他來五臺山。
而馮擷英的回答,讓何苒吃了一驚。
“我身邊原是有一個跟了我十幾年的長隨,可是在汾州時,他去世了,是因我而死,重傷不治。”
馮擷英聲音淡淡,何苒之前只是聽說汾州一行,馮擷英身受重傷,卻忘記了,每一次大人物的重傷或者死亡背後,都會有更多小人物的死亡。
遠了就說晉王妃之死,何苒這副身子的原主便是那個不爲人知的小人物。
近了比如蔡繁英之死,何苒割了蔡繁英的人頭,蔡傑便殺了蔡繁英所有的侍衛和隨從。
馮擷英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馬車又走了一日,他們與杏姑派來的二十人匯合,這二十人的小頭領名叫何豫,也是何家村的人,他十三歲便來了晉地,十年來他在晉地各處遊走,就是晉地活地圖,因此才被杏姑派來護送馮擷英回青蒼山。
何苒向何豫了交待幾句,便和馮擷英道別,讓小梨跟隨何豫他們先回去,她則帶着流霞四人,以及唐雨去了晉陽。
來到晉陽那日,剛好就是她和黑妹約定的日子。
黑妹一大早就來了驚鴻樓,不過沒有進去,驚鴻樓裡出出進進的都是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從蠻荒裡來的野人。
明明他身上穿的也不差啊,小碎花的衣衫呢,多好看!
所以還是坐在驚鴻樓門前的臺階上更適合他。
可是黑妹卻忘了,他扮成女人後的氣質雖然像是蠻荒來的,可穿着打扮卻還是一個姑娘,他大馬金刀往臺階上一坐,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已經不只是像看野人了,更像是在看一個瘋子,有的姑娘甚至是大着膽子纔敢從他身邊經過。
何苒遠遠便看到了他,本來想過去打招呼,想起唐雨還在身邊,算了,還是不要讓唐雨知道,她們姐弟心目中的大英雄,就是眼前那個野丫頭了。
流霞過去,讓黑妹說了幾句話,黑妹大喜,二話沒說便去了張家老鋪,無論如何,何苒還算夠意思,知道張家老鋪纔是他的主場。
見這尊大神終於走了,何苒這才帶着唐雨走進驚鴻樓。
見到杏姑,何苒便讓她想辦法尋個靠譜的畫師過來,沒想到杏姑立刻便叫來一個年輕姑娘。 姑娘名叫何雅珉,今年十七歲。
聽到姓何,何苒便知道這要麼是何家村的孩子,要麼便是小葵收養的孤女。
一問,何雅珉果然是從順德府來的,她是小葵的幹孫女。
杏姑說道:“這孩子從小便有畫畫的天賦,來我這裡後,已經幫我畫過幾次人像了,不過大多時候,也只能在繡坊裡畫畫花樣子,我這小廟委屈她了。”
何苒聽出了杏姑的話外音,這是想給何雅珉謀個更好的去處。
“現在咱們正缺少各種人才,讓她畫張人像給我看看吧。”
唐雨口述,何雅珉執筆,接連畫出了五六張人像,唐雨在當中選出最像冬瓜的一張,激動得拿到何苒面前:“大當家,您看,這就是冬瓜!”
接下來,何雅珉將這張人像臨摩多份,杏姑交給下面的人。
不過,何苒還是從杏姑眼中看到了擔憂,她拉了杏姑到了隔壁屋子,問道:“你在擔心什麼?”
杏姑嘆了口氣:“大當家,這些年我接觸過很多柺子,像冬瓜這個年紀,又是男孩子,柺子們很難脫手,加之又是良家子,正常賣出去很容易惹麻煩,這樣的情況,多半是賣到礦上做苦力了。”
杏姑說得沒錯,那些人原本也沒想要拐冬瓜,他們要抓的是年輕漂亮的唐雨,冬瓜只是順帶的。
何苒想起冬瓜的小身板,這孩子賣去礦上,怕是熬不了多久就會死。
“讓人重點在汾州一帶的煤窯裡查找吧。”
剛立朝時,很多礦山都握在世家和大商賈手中,皇朝初立,還要依仗這些世家和大商賈,想要讓所有礦山盡歸朝廷,那是不可能的,想讓礦山國有,只能真金白銀去買,可即使去買,在一些地方也發生了衝突,朝中大臣紛紛上書,痛斥朝廷強買礦山,朝廷不得不將除鹽鐵以外的其他礦山的事擱置下來。
鹽和鐵依然是由朝廷掌控。
而煤礦以及其他礦,有一些是官礦,但更多的卻是私礦。
汾州一帶現在共有三座煤礦,都是私礦,其中最大的兩座屬於蔡氏,小的那個屬於晉王。
何苒沒有向唐雨隱瞞,把冬瓜有可能在煤窯裡的事告訴了她,唐雨的淚水撲簌簌落了下來:“他還那麼小”
何苒拍拍她的肩膀,卻沒有出聲安慰,而是問道:“我要去見你們的嶽哥,你一起去嗎?”
唐雨搖搖頭,她和嶽哥並不熟,甚至沒有說過話,關於嶽哥的事,她更多是聽冬瓜說的。
何苒猜到她現在沒有心思去見任何人,當然,何苒也能肯定,嶽哥也不想以黑妹的形象見周家堡的人,唐雨不去纔好。
不過,去見黑妹時,何苒還是帶上了一張冬瓜的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