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手斬斷自己的手臂,這本就是一件極爲痛苦的事。
試問……一個失去手臂的刀客,他該如何使刀?一個失去手臂的丈夫,該如何給妻子溫暖的懷抱?一個失去手臂的父親,如何才能將他的孩兒抱在懷中?一個失去了手臂的男人,該如何與他的兄弟把酒言歡?
要做一個一心想要守護天下的人,除了一身俠肝義膽外,也需要手臂。但面對百里川的步步緊逼與百姓們的求饒,顧懷彥亦是別無他法。
他纔將刀舉起,氣急敗壞的柯流韻便破口大罵道:“顧懷彥,你給我把刀放下!你要是敢自斷手臂,我就挖了你老子的墳,再打死你的寶貝雁兒!”
對於柯流韻的“恐嚇”,顧懷彥只是淡然一笑。
自己的話絲毫沒有起到一絲作用,無比焦灼的柯流韻再次吼道:“顧懷彥,你是二百五嗎?你腦子被驢踢了嗎?你和這羣人素不相識,憑什麼爲了他們自殘?
就算你不爲我們這羣哥們弟兄考慮,你總得替你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想想吧?你忍心讓她們看着你這樣嗎?”
一想到柳雁雪和未出世的顧朗容,顧懷彥那顆爲人夫、爲人父的心便柔軟了起來。他顧懷彥也只是凡人一個,他生怕柯流韻接下來的某句話會戳到他的痛處,讓他變得自私狹隘起來。
故此,他用凌厲決絕的目光瞥了柯流韻一眼:“夠了!流韻,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三十多戶人家陷入悲痛之中……今日這些百姓,我救定了!”
阮志南與鍾離佑站在一旁只有乾着急的份,他們理解顧懷彥的心情,卻不能像柯流韻那樣隨性發言。
但是柯流韻字字句句無一不是爲了阻止顧懷彥自殘,縱使顧懷彥不斷的給他們使眼色,倆人就像沒看見一樣,誰也不去制止。
其實,他們倆私心也是希望顧懷彥能平安無事的。
這時,一直舉着火摺子的那人突然冷笑道:“柯少俠,顧少俠這麼做可都是爲了拯救天下蒼生於水火之中啊!畢竟人家是俠之大者,怎麼會爲了區區一條手臂就棄這些百姓於不顧呢?”
柯流韻扭頭便朝着那人啐了一大口唾沫:“我去你孃的天下蒼生!這天下是天下人的,是武林盟主的,跟我們家懷彥有毛線的關係?憑什麼讓他對天下蒼生負責!”
這番罵罵咧咧明顯激怒了百里川,只見他十分費力的朝着顧懷彥挪動:“顧懷彥!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讓你用手裡那把無名刀斷臂了……”
將話說至此出,百里川突然向他伸出了手:“把你的驚鴻斬給我!我要親自斬了你的手,我要讓你永遠也無法再使刀!”
說罷,百里川竟旁若無人的哈哈大笑起來,要多猖狂有多猖狂。
柯流韻急匆匆的跑到百里川面前狠狠的賞了她一個耳光:“你個老不死的,死到臨頭還在這兒發號施令,真以爲你還是那個號令天下的武林盟主嗎?你現在不過就是個亡命之徒,識相的就趕緊讓你那羣狗放了百姓們!”
“我偏偏就是個不識相的人,你能奈我何!”說罷,百里川轉過身指了指那人手上的火摺子,冷笑了一聲:“既然咱們這位仁義無雙的顧少俠,不願意拯救百姓於水火之中……那咱們就別勉強人家了,還是同歸於盡罷!”
“是,盟主!”
眼見那人就要用火摺子點燃木偶們身上的引線,百姓們全部慌張起來,膽小者甚至當場嚇昏。
“不要傷害百姓們,我給你便是!”顧懷彥二話不說便將手中的驚鴻斬扔了過去。
將夢寐以求的寶刀握在手中,百里川沒有急着動手,而是仔仔細細的盯着驚鴻斬觀察起來,渾濁的雙眼中竟莫名冒出了幾滴淚花。
“十多年了,你終於還是落到了我的手上!”說罷,百里川眼珠一轉,毫不客氣的揮刀指向了顧懷彥:“小子,我今天不僅要斷你雙臂,我還要砍你一雙狗腿!你以爲自己練會了驚鴻訣上的招數就了不起麼?你和你老子都是廢物,遲早都是死貨!
顧驚鴻活着的時候就處處壓我一頭,我好不容易盼到他死了……竟然留下你這麼一個孽種來爲我添堵。不過沒關係,因爲你馬上就會成爲這世上最沒用的人!
我!百里川!纔是驚鴻斬唯一的主人!我纔是這天地間的主宰,我永永遠遠都是武林盟主,你們都是我腳邊的一隻狗!哈哈哈……你們都是狗!”
看得出來,額頭冒汗的顧懷彥忍耐的極爲辛苦,若非百里川用百姓來威脅他,現在他一定衝上去狠狠的將他揍上一頓!
身爲人子,怎容得旁人這般詆譭自己的父親。
柯流韻欲要拔刀殺人之際,虧得眼尖的鐘離佑及時將他拽到了一旁:“不可輕舉妄動!百里川若是死了,這兒的百姓們誰也活不了!”
阮志南隨即也湊了上來:“炸藥的威力不容小覷!流韻,你可得三思而後行!稍有不慎,大家就都完了。”
就在三人因爲想不出拯救顧懷彥的方法而陷入萬分愁苦之中時,百里川已經將驚鴻斬高高舉過頭頂直奔顧懷彥的右臂砍去,並噴着口水大喊道:“顧懷彥,你去死吧!”
雷霆萬鈞之際,一身披白色羽毛斗篷之人迅速現身於二人中間,並及時用身體護住了顧懷彥的右臂。
只聽得“咔擦”一聲響,那人身上的斗篷便被斬裂,鮮血噴濺於百里川臉上,使他本就不善的面貌看上去更加狼狽不堪。
再看那護住顧懷彥之人,因着與他面對面之故,斗篷左側的羽毛全部配合着鮮血於空中四散飄揚。
有些完整的白色羽毛尚未被鮮血浸染,部分羽毛因爲直接被驚鴻斬砍中而被撕碎,星星點點……看上去就像紅色的雪花一樣,連同那些白色羽毛一起在空中打旋。
“……好一場白羽飄紅雪的盛景。”鍾離佑向來是附庸風雅之人,儘管他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說這種話,但見到此景他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就在衆人皆疑惑此人身份之時,如及時雨一般出現的雲秋夢一劍便將那人手上的火摺子挑至地上。
“什麼人?”那人才將此話問出口,已然被燃心劍封喉倒地,雙足挺了兩下便沒了氣息,怕是他到死都不知道這殺他之人的身份。
沒了威脅,三人心中那塊大石頭總算可以落地了。
未等他們出手,披着斗篷那人那迅速的奪過驚鴻斬,並飛出一腳將百里川踹了出去,不偏不倚剛好落至雲秋夢腳邊。
此時,誰都不去關心那插翅難逃的百里川了,只想知道究竟是哪位大俠如此大義捨身救了顧懷彥。
只見顧懷彥緊緊將那人抱在了懷中,並扶着他受傷的臂膀緩緩蹲至地上,不斷地用手在他背後順氣,笨拙的試圖讓他舒適一些。
雙眸中卻是掩蓋不住的擔憂與焦慮:“勝豪,你怎麼樣了,你的手……”
緩緩摘下帽子後,婁勝豪才冷着一張臉,怒道:“都是你無能,害的我險些失去一條手臂!”
怒氣衝衝的甩下這句話,婁勝豪直接將驚鴻斬塞到了顧懷彥的手上,命令道:“用這把刀將百里川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否則我便不能解氣。”
伸手點了婁勝兩處穴道爲他止血後,顧懷彥才忙不迭的點頭應道:“好好好,都聽你的!橫豎他也跑不了,先讓我看看你的傷。待你傷好以後親眼看着我動手割他的肉,這纔算真正的解氣,你說是不是?”
除了雲秋夢以外,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衝向了被鮮血染紅衣衫的婁勝豪。
緩緩卸下婁勝豪左臂所有衣物後,所有人都異口同聲的發出了一聲讚歎,這該是多麼義薄雲天之人才能這般捨己爲人。
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的阮志南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居然傷成這樣,這手還能保住嗎?”
刀傷之深,滲血白骨清晰可見,裂骨處尤掛着道道肉絲,那些肉絲是被驚鴻斬周身散發出的餘力所造成的。
望着散落在地上的衣物,鍾離佑指着其中的金絲軟甲深深的嘆了口氣:“若非帝尊提前將此物穿在了身上,以驚鴻斬的威力……你這隻左臂定是要當場被斬落的。”
“什麼金絲軟甲?”婁勝豪強忍着身體上劇烈的疼痛,咬着牙問住了這句話。
儘管那金絲軟甲大部分都被染成了紅色,鍾離佑還是從中看出了端倪:“無論是構造還是材質,這件金絲軟甲的確不是你們幽冥宮所產之物。”
自婁勝豪無比詫異的眼神便不難看出,今日之前他確實從未見過此物,這一點絕對不是裝的。
“這確實不是我們幽冥宮的東西,但我所有衣食住行都是由近身侍婢姬彩稻負責的。除了她以外,沒人可以爲我穿上此物……她自來幽冥宮那日便一直跟在我身邊,家境貧寒的她是如何擁有此物的?”
面對婁勝豪一臉的糾結,鍾離佑輕輕在他右臂上拍了一下:“既然那位姬姑娘是你的近身侍婢,帝尊又何須自尋煩惱呢?不管她究竟是從何處尋得此物,今日保住了你的左臂,總是這位姑娘的功勞。”
聽過此話,婁勝豪略帶得意的笑了一聲:“那是自然,整個幽冥宮中,沒有一個人的忠心可以超過她。”
猛然間,一直擔憂婁勝豪傷勢的顧懷彥突然悶聲問道:“你當真是要以自己一臂換我一臂,金絲軟甲意外護住你的手臂……只是僥倖,根本不在你的計劃之中,對嗎?”
縱使衣衫被鮮血浸透,婁勝豪依舊改不了那天生自帶的冷傲:“是又如何!但我不是爲了你,我是爲了我自己!
你我一正一邪,勢不兩立,遲早會在戰場上兵戎相見,誰也避不過你死我活……我不殺廢人!
我婁勝豪堂堂幽冥帝尊,縱使殘廢……要殺你也是易如反掌!驚鴻訣何懼?驚鴻斬又何懼?”
聽聞有人要殺顧懷彥,柯流韻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刀,這一小小的舉動卻盡數入了婁勝豪的眼。
婁勝豪只輕輕晃了下右手手腕,一股強烈的氣流便撞的柯流韻連人帶刀飛了出去。塵土飛揚間,他整個人便重重的摔到地上,手中的刀也應聲滾落至別處。
剎那間,所有人都傻了眼,即便是顧懷彥也萬萬想不到他竟會有這般的本事。
直至柯流韻的哀嚎聲響起,阮志南才匆匆忙忙跑了過去:“流韻,你怎麼樣了?”
只聽得“噗呲”一聲,柯流韻徑自吐出了一口鮮血,明明難受的要命卻依舊死撐着,堅持說自己並無大礙。
在衆人佈滿詫異的眼神中,婁勝豪才淡淡的說道:“萬幸,我今日受了重傷,否則這小子早已命喪黃泉了。”
對此,鍾離佑只是嗤笑了一聲:“他不是幸運了一天,他是幸運了很多年……若是某位買主以高價誘惑,要他去殺一位像帝尊這樣的高手,他就是有一百條命都不夠死的。”
這句話裡包含着多種複雜的情緒,想來他是既心疼柯流韻又敬佩婁勝豪,卻又在一定程度上擔憂顧懷彥——他竟招惹上了婁勝豪這樣的人。
二人處在正邪對峙的兩方,縱使今日婁勝豪捨命相護,來日殺他時也定然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手軟。
顧懷彥緊蹙雙眉,用略帶嗔怪的口吻說道:“勝豪,你太魯莽了!流韻是我的朋友,你爲何要出手傷他?若非你有傷在身使不出全力,我豈非又要痛失一位好友?”
“是他起攻勢在先,所有想要殺我或者有可能殺我之人,就都得死!”看似輕描淡寫的回答,實則彰顯了婁勝豪的爲人處世。
別忘了,我們這位幽冥魔帝素來是靠手段狠辣出名的,歷年來,多少人只要聽到這四個字就嚇得渾身哆嗦。
誰又能想到,讓人聞風喪膽的魔帝竟會落到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