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暗紅稀的叢林悠長且溼熱,周遭望去的一條條曲折之路好似皆通遠方,實則前途不測。常常讓人望而生怯,卻又逼得你不得不向前踏步,因爲你知道你已無法回頭……
五個人在渺無人煙的叢林裡已經走了一週了,剛上路時的那些興奮和新奇早就被大自然的冷酷無情折磨得遍體鱗傷,雙兒從家裡帶出的那些乾糧在昨晚也已吃完。如果沒有丸子的野外經驗,採了一些野生蘑菇,今天早晨大家就已經餓肚子了。
華中陸甚至有些懷疑自己,他爲了避免那波黑衣人發現,行走於荒郊野地的決定是否正確。看着弟弟眼中有些埋怨的眼神,他開始自責起來。
時至午時,眼前又是一面巖壁阻擋在前進的路上,華中陸仰起頭,望着陡峭艱險的巖壁,往日令自己心馳神往的自然世界,露出了它猙獰的面孔,他終於知道,大自然不像詩畫中那麼幽雅美靜,殘酷的就像一個劊子手,無時無刻不在嘲笑你的渺小。那面巖壁彷彿是壓斷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伴隨着一陣陣飢餓感從腹中傳來,華中陸緊壓了一週的精神意志被摧毀了。平時都是他來鼓勵大家,但此時的他徑直坐在了地上,一言不發呆呆看着面前的巖壁。
“如果戲裡的曹操在我們身邊,他一定會說巖壁背面會有一大片的梅子林。哈哈。”童叔看出了華中陸的異常,先開了口。
“什麼梅子啊,我現在就想吃一碗雙兒姐平時做的銀耳羹。”華中臺回答道。
一行人中,華中臺是最被照顧的角色,基本除了趕路什麼都無需他操心,早上那些蘑菇也大都留給了他。可他從未出過門,這次第一次出門,路上又如此艱難,不免處處都不習慣。
“二少爺,我們可以先在這裡休息,銀耳羹我們到下一個鎮子我就做給你們大家吃。”金雙兒此刻也看出了華中陸的低落,她知道這一週他肩負着多重的壓力,於是轉頭說,“童叔,麻煩你去河裡看看能否抓些魚,我去周圍找找是否有果子,丸子姑娘你還是先搭個竈臺,等我們回來。”
“還是我去抓魚吧。”丸子說道。五天的野外生活,丸子是這羣人中顯得最有經驗的人,搭竈臺,辨方向,找山洞,幾乎都是丸子來做,她知道童叔沒有抓魚經驗,就主動把這最難的事情承包下來。
“果子我去採吧,雙兒姐,你陪着我哥,他好像心情不太好。”華中陸向金雙兒使了個眼神,也沒等雙兒回答,就拉起丸子的手,準備一起去找食物。
誰知還未等兩人走開多遠,忽然一陣風過了,亂樹背後一陣響,竄出一隻白眉吊金虎,猛地撲向中臺丸子二人,華中臺一介儒生,且年紀尚小,不禁當場嚇傻,一動沒動,還是丸子慌張之下,隨手撿起地上的樹杈刺向老虎。
也算是運氣極佳,丸子的這一刺,正巧刺中老虎腹部的軟肋,老虎嗷得叫了一聲,在地上翻滾了一圈。趁此機會,丸子一把拽開了愣住的華中臺,滾進了旁邊的一塊大石頭後面。
那隻老虎見獵物不見,氣性泛起,不管不顧地躍向稍遠些的華中陸。
華中陸同樣未學過武藝,面對此景轉身就逃。可終究是快不過老虎,只此一躍,老虎的爪子已撩上了華中陸的後背。
見到此情此景,金雙兒急的都快哭了,她好想此刻擋在華中陸身前,代替華中陸受老虎一掌,無奈距離較遠,根本沒有時間給她反應。
“鐺”的一響,虎爪並沒有抓穿華中陸的後背,而是砸到了華中陸揹着的一個硬物。
華中陸雖然逃過一劫,也已是被震得跪倒在了地上,頭上直冒虛汗。還未等他從地上爬起,落地後的老虎咆哮一聲,抖身又側一撲。
正在此岌岌可危之際,從樹梢上竄將出一個人來,她身影輕盈,縱身引刀砍傷了老虎的額頭。頓時一陣腥血從老虎傷口噴濺出來,撒了華中陸一身。
割傷老虎後,那人毫不遲疑,一閃一竄,再次繞到老虎左側面,又劃傷老虎腰部位置。
白眉吊金老虎大吼一聲,恰似半天裡起了一個霹靂,它向右挪去,重新抖擻,前爪支撐着地面,瞪眼緊盯拿刀之人。片刻後,它兩爪略按地面,張開滿是利齒的大口,全力縱身撲將過來。
那人急忙彎下身子,踢腿滑向前方,並高舉利刃,藉着老虎猛撲之力,割開了老虎的肚子。
啥時,老虎肚子獻血直流,還伴隨着部分腸子掀出體外,吊金虎奮力支撐了幾下,還是沒有再次站起來,只能無助的灘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氣,試圖重新振作起來。
拿刀之人毫不遲疑,衝上前去,手起刀落,乾淨利落地砍下了這隻白眉吊金虎的頭。
此時,滿身鮮血淋漓的華中陸,才從這虎口餘生後回過神來,極力剋制住自己不停哆嗦的身體,急急忙忙地瞧向華中臺,只見華中臺被猛虎第一次撲來時抓傷了,胸口留下三條長長的傷口,雖然不深,但不停往外滲着血。
華中陸連臉上的虎血都來不及擦,更不看自己是否有受傷,第一時間地跑了過去。
還未等大家聚攏過來,離華中臺最近的丸子姑娘就已經脫去了華中臺沾血的衣服,熟練地將身上水壺中的水沖洗着華中臺的傷口。
第一次在女孩子面前裸露上身,看得出華中臺有些害羞,眼睛都不敢瞧丸子姑娘。身上隱隱作疼的傷口,又讓他不敢亂動,躺在那裡的他,只感覺丸子姑娘柔軟的手在自己的胸前不斷滑動。
“二少爺,會有些疼,你稍微忍一下。”說完,丸子從行李中拿出酒來,朝傷口倒去,華中臺頓時咬緊牙關、漲紅了臉,硬是沒有在丸子姑娘面前喊出聲來。
隨後丸子從自己的裙襬下撕了一片布條,細心地爲華中臺包紮好傷口。
站在一旁不敢插話默默看着的華中陸,直到此時才確定自己的弟弟已然無恙。這才轉過身來,走向了那位救了大家的殺虎英雄面前,勉強攥緊有些發麻的手,禮貌地向救他的人伸手作揖,說:“謝謝壯士出手相救。”
“五經閣一別沒過幾日,華兄弟竟然認不出我了嗎?”那位殺虎英雄笑答道。
“子桑昭?!”華中陸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再次擡頭定神仔細一看,此人確實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對他又欽佩、又羨慕,甚至有些嫉妒,更讓自己金榜題名之夢成爲泡影的子桑昭!
諸多複雜感情融合在一起,讓此時此地與他的相見,不知道是欣喜、還是有些莫名的尷尬。
“沒想到子桑兄還有如此身手,要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們全家可能就要喪命虎口了。救命之恩,讓兄弟我沒齒難忘。”
“華兄弟謬讚了,我只是長期獨自一人在外漂泊,有些防身手段罷了。”子桑昭回禮道。
“兄臺一定已經中舉了吧?怎麼會在此四荒之地呢?”華中陸問道。
“其實……這個確實考上了,我想早點進京,我又不太喜歡人多之處,所以走這條小路。”
華中陸心中有一些思疑,本朝中舉之人一定會有官差陪同入京,何況此路並非杭州前往京城之路,明顯子桑昭往東繞行了不少距離,其中一定另有隱情。然而人家畢竟剛救了自己全家人,這種事也沒必要點破,於是說道:“恭喜子桑兄,憑兄臺的才識,會試入榜也應該不成問題。金榜題名,指日可待,甚至位列一甲,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呢。”
“謝謝華兄弟高看,我會繼續努力的。你們這一家人怎麼也在這荒郊野地亂走,是要往哪裡去呢?”子桑昭撇了一眼旁邊華家的人問。
“實不相瞞,我們也是去京城,是去探親。”華中陸和子桑昭雖有交情,卻覺得子桑昭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有些不放心告訴實情。另一方面,殺父大仇還牽涉頗深,沒必要把事情全盤脫出,所以隨口找了一個理由。
“哦,這麼巧?”子桑昭盯着華中陸的眼睛看了一會,輕抿了一下嘴脣,從嘴間艱難地擠出話來,“既然都是去京城,不如一起同行吧,你們跟着我走,也更安全一些。”
華中陸看出了子桑昭的猶豫,想他也只是客套,於是拒絕道,“實在不敢麻煩兄臺,何況兄臺不喜人多,被兄臺救了一次,已經感激不盡了。”
“你們這羣人都不會武功。”子桑昭轉頭看了下站在一邊的金雙兒和丸子兩人,又說:“何況還有女眷,我和華兄弟頗爲投緣,一路上相互照應,結伴切磋,也是美事一樁,你就不要再推脫了。”
華中陸除了去州府杭州,也並未出過遠門,他知道子桑昭年長他不少,長期遊歷在外,所學又雜,有他一起結伴確實可以讓自己減輕了不少擔子,也就沒再推脫答應了。
華中陸洗了把臉,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將家人一一介紹給了子桑昭後,一羣人就圍坐在石竈邊,烤起了虎肉。
童叔將烤好的虎肉分別遞給大家,說道:“這老虎這麼大,也夠我們吃好多天了。”
“還真是天道循環啊,老虎想把我們送進肚子,結果反而填飽了我們的肚子。”華中陸感慨道。
“是啊,狩獵者和被狩獵者有時沒有那麼明確,隨時有可能轉換身份。”子桑昭目不轉睛地盯着燃燒的火焰,或是火焰後華中陸的臉,不經意地說。
“有了子桑哥哥在,我們接下來在叢林中趕路,就必定安全了。”華中臺幾天沒有吃到肉了,拿着香噴噴的虎肉,也不顧燙,急不可耐地塞進口中,邊嚼邊鼓着腮幫子說。
“我盡力吧。”子桑昭結果童叔遞來的虎肉,眼睛依舊沒有轉動,也沒有眨眼,盯着他注視的那個點,隨口道,“如果你去過很多地方,你就會知道,在大自然面前我們都太渺小了,對他要有敬畏之心。”
華中臺附和地點了點頭,就轉頭找丸子姑娘聊天了。
華中陸邊吃着虎肉,閒來無事仔細觀察着面前的子桑昭,閃爍跳躍的火光,將他本身白皙的肌膚襯托的更白了。他的眼窩還是如此深邃,眼球除了黑色還帶有一點褐色,感覺藏着無盡的內容。手臂粗細均勻,吃虎肉的時候非常細緻,精細地剔除掉殘留的虎毛,僅咬下幾口瘦肉就吃飽不吃了。
五經閣的博古通今,殺虎時的威風果敢,此時此地的精緻細膩,三副面孔的子桑昭,形成鮮明的反差。華中陸不禁感慨,“這是怎樣的天縱逸才,能把這截然不同的三種性格捏合地如此渾然天成?唉,有些人註定是拿來膜拜的!”
填飽了肚子,人有了精神,大家就開始閒聊起來,閒聊中大家才知道,子桑昭原來有西域血統,他媽媽是西域人,所以才長得與衆不同,很多華中陸不熟悉的物品和知識,都是從他媽媽這裡學來的。
瞭解越多,華中陸就越覺得子桑昭不簡單,總感覺他就像一口深不見底的井,又像現在身處的密不透光之叢林。是福是禍、是幸是哀,也只能邊走邊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