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南喆選了個離牀最遠的位置坐下,面無表情的盯着聞笑爾,與她沉默的對峙。
這是聞笑爾頭一次看見金南喆不戴眼鏡的樣子,他的眼睛細長且內雙,眼尾上挑。嘴脣很小,此時正不悅地抿成一條直線。他赤膊的上身白淨清瘦,沒有太多的肌肉,線條流暢,寬肩窄腰。
現在不是發花癡的時候啊聞笑爾!聞笑爾趕緊收回自己越來越放肆的視線,
“學長對不起!我錯了!”
“嗯…”金南喆挑起一邊的眉毛,從鼻子裡哼出一聲,“錯哪兒了?”
“我給你添麻煩了……”聞笑爾環顧四周,房間裡那簡直是一片狼藉。不遠處沙發旁邊打翻的垃圾桶,還漂在不明流狀物體裡,又補上一句,“我真的知道錯了!”
金南喆顯然沒預料到聞笑爾認錯態度上來就能這麼好,還以爲免不了要上演一出尖叫疑問解釋回憶的戲碼,再互相證明清白。如此也不好再用準備了一宿的那一肚子刻薄話奚落她。
沉默半晌,牙縫裡擠出來幾個字,“醒了就快滾。”
“是是,我這就滾,這就……”聞笑爾翻身下地找到鞋子穿上,眼見鞋面和身上褲子、袖口都還有不明乾涸物體,也不敢停留,趕緊點頭哈腰挪到門口,“學長再見!再見!”帶上門飛快的跑走,一路飛奔回宿舍。大家都去上課了,宿舍裡沒人,聞笑爾三兩下把身上的衣服從裡到外都脫下來扔在地上,掙扎着還要不要拿去洗,還是乾脆扔掉算了。
我們現在來把聞笑爾腦子裡拼湊起來的畫面來個無損畫質回放。
金南喆與石凳上的聞笑爾沉默地搏鬥半晌,最終在聞笑爾的魔爪之下,保住了自己的腰帶和清白。然而宿舍已過落鎖熄燈時間,金南喆氣急敗壞幾次打算扔下聞笑爾任她自己睡在小樹林裡,走了幾步卻又折返回來。無奈最後背起兀自嗚嗚喳喳的聞笑爾,往校外的賓館走去。
“看着不胖,跟豬一樣。”金南喆直了直腰,原地喘了兩口粗氣。
本來埋頭趴在他背上的聞笑爾突然用胳膊掐住他的脖子,嘴裡嘟囔着什麼“要你好看#¥¥%&%……&”,金南喆冷不防被襲擊,倆人一起摔倒在地。
爬起來的金南喆終於忍不住在聞笑爾屁股上踢了一腳,聞笑爾躺在地上沒了動靜。
好不容易死拖活拽的把聞笑爾扛進了賓館,金南喆在前臺遞上自己的身份證。前臺晚上值班的大哥瞄了一眼沙發上躺倒的聞笑爾,衝金南喆嘿嘿一笑,“女朋友沒少喝呀!”
“不是女朋友,同學。”金南喆不喜歡他的目光,想趕緊把人送到房間好脫身,接過房卡扶起聞笑爾就上樓。
前臺大哥大概是見慣了這個陣勢,表情瞭然,“需要啥打電話隨時吱聲啊!”
金南喆帶着聞笑爾進了房間,把人往牀上一扔,轉身關上門就想下樓。剛在走廊裡走出去兩步遠,就聽見房間裡面傳來嘭嘭的敲門聲。
聞笑爾在裡面扯着嗓子聲嘶力竭的喊,“開門!!~~~~你給我開門!!~~~~~”
金南喆定住腳步。
“我知道你躲在裡面!”聞笑爾開始用腳踢門,“膽小鬼!你給我出來!我們說清楚!”
金南喆頭上又流下一滴汗。
“你別躲着我!懦夫!你出來我們說清楚!”咣咣咣,手拍腳踢,門板在顫抖。
“我靠誰啊?鬼叫什麼呢?”金南喆站立的位置,房間裡有人罵罵咧咧,悉悉索索就要開鎖出來張望。
金南喆兩步跨回剛纔的房間門口,刷卡閃身進門,門裡的聞笑爾被撞了個咧斜,跪在地上爬進衛生間,抱着馬桶吐了幾口,頭就垂在馬桶上不動了。金南喆跟進廁所,把她的頭髮從馬桶裡拎出來,幫她衝了水,一臉厭惡的把她提回牀上。
看看時間,已經到了半夜,金南喆不打算再赴約,動手脫了外套和鞋,和衣在沙發上躺下,反正怎麼也是得熬到天亮才能走了。他看了看手機的信息,並沒有回覆,順手扔在了一邊。
所以有時候男人不回你的信息,可能只是懶得說謊。
聞笑爾躺在牀上,像是睡熟了,金南喆關掉了房間的燈,留着牀頭櫃的小夜燈勉強照明。迷迷糊糊剛要睡着,聞笑爾突然從牀上坐起身來,“嘔~~~”
金南喆從沙發上驚跳起來,“別吐別吐,忍忍忍忍!”眼疾手快趕緊抓起地上的垃圾桶遞給了聞笑爾。
聞笑爾抱着垃圾桶嘩啦嘩啦吐了幾口,可惜之前沒看見,那個垃圾桶是網格的,裡面套了個透明塑料袋,此時已滴滴答答四下漏水。
金南喆站在旁邊,還沒等伸手接過,肇事者已經鬆手,垃圾桶啪嗒嘩啦應聲落到了地上,蕩起一片漣漪。聞笑爾自顧自躺下翻身睡去,好在燈光昏暗,沒人看見金南喆此時緊握的雙拳,額頭抽搐的青筋。
“聞…笑…爾……我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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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食堂二樓午飯時間,人頭攢動。聞笑爾和孫禕楠舉着餐盤挪來挪去,最後找了個靠邊的角落。
“你怎麼打那麼多?”聞笑爾問,“吃的完麼?”
孫禕楠用筷子戳了戳盤子裡的8兩米飯,“我這是,化悲痛爲食量。哎,那砂鍋不錯,你等我再去刷一個!”說着又跑去點了砂鍋,轉了一圈又買了炸串,七七八八又倒騰好幾趟,擺了一桌子。
兩個人坐下大眼瞪小眼,卻發現倆人黑眼圈一個比一個大。
“你那臉怎麼回事,像死人一樣!“孫禕楠問。
“我……唉,說來話長……”聞笑爾長嘆了一口氣,“先說說你吧,後來滕鵬家咋樣了?”
說到滕鵬,孫禕楠的眼神暗淡下來,“真是他爸去世了。”
“怎麼突然就沒了呢,啥病啊?”
“也不是突然去世,去年那時候就說做手術,要把腎摘除。”
“啊,腎病。”
“嗯,那時候說都進手術室了,要麻醉,結果他爸在手術室就跟醫生打起來了!”
“哈?跟醫生打起來?因爲啥呀?”
“反正就是說不能把腎全切除,他爸說,全給我切了以後我咋辦啊?怎麼也給得我留一個啊!就幹起來了,誰勸也不聽,他爸脾氣可爆了。”
聞笑爾沒聽過還有這樣的,張大嘴巴,“那後來呢,切沒切啊?”
“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麼治的,反正是聽說癌症轉移了,治不好了。”孫禕楠喃喃的說,“他家也挺不容易的,這他爸一走,家裡亂成一團,他媽整天就是哭,全是滕鵬在撐,我什麼忙也幫不上,我還跟着添亂,我還跟他生氣。”
“那不能怪你,”聞笑爾隔着桌子握住孫禕楠的手,“平時你倆都是那麼打打鬧鬧的,就是趕上那天他家出事了,他可能就沒顧得上你。你好好的,等他處理完了就沒事了!”
“我想去陪着他,他非讓我回來。”
“嗯,估計家裡張羅喪事,亂着呢,會顧不上你。”
孫禕楠咂咂嘴,“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去,我下午上完課去找他。說說你吧,你怎麼回事,看着像見鬼了似的。”
聞笑爾想了想,先把在家教的小區看見任建安的事情說了一遍。
“嗯?”孫禕楠聽完眉頭皺成一團,“然後呢,然後他怎麼說?”
“他什麼也沒說,也沒聯繫我。”
“啊?那你問他啊?問他那人是誰,你聽他怎麼說,萬一是他媽呢?”
“怎麼可能,那麼年輕!”
“萬一是後媽呢?”
“啊……”
“萬一是他姨,他姑,他姐,他大舅媽的外甥女兒啥的呢?你得聽他解釋啊,自己在這兒胡思亂想有什麼用!”
聞笑爾笑着點了點頭,“你說的對,也許他有事呢,等他忙完了自然就跟我說了,到時候再傷心也不遲!”
“對呀,滕鵬這次的事情之後我就覺得,我可能確實太作了,”孫禕楠深刻的自我反省,“有啥話不能好好說呢,你也彆着急,到時候好好聊聊再下結論。”
“你成熟了!”聞笑爾蓋章。
“切,是你關心則亂,天天給別人講大道理巴兒巴兒的,輪到自己的時候,啥也不是!”
聞笑爾想了想,覺得她說的對。
“再說你倆現在啥關係啊?你倆處了麼?”孫禕楠又道,“不是也沒說談戀愛麼?那人家幹什麼都是自由的!”
“……你說的對。”
“回頭他聯繫你了,咋說的你告訴我一聲,要是不像話,看我不去打掉他的門牙。”玩笑歸玩笑,如果任建安真的做了辜負聞笑爾的事,孫禕楠已經打算一定去替姐妹主持公道。
“我謝謝您了!”聞笑爾暗道,跟金南喆那一段丟人的事還是暫時不要跟她說的好。
“你吃完了麼,吃完咱走吧!”孫禕楠看了看時間。
聞笑爾也站起身來,“啊,吃完了。”
“那些也你拿着!”孫禕楠用下巴指了指剛纔她多要的那些砂鍋碗碟,說着自己端着餐盤就走,“我拿那麼多的話太丟人了!”
“我拿就不丟人啦?”兩人一前一後到了餐具回收的地方。
孫禕楠嘿嘿一笑,“嘿嘿,就算是我拿着,人家也不會相信是我吃的,也得以爲是我幫你拿呢!”
聞笑爾瞄了一眼孫禕楠吃了那麼多東西仍然纖細的一尺六七小蠻腰,無奈的點點頭,“這個倒是,我總尋思你這東西都吃到哪裡去了,吃那麼多,肚子都不鼓一鼓。”
“我可是體育生,我消耗大呀!”說着兩人分開,孫禕楠換了衣服去找滕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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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暘躲在教室的後排,正趴在桌子上切換聲音幫寢室的男生點名。
“宋勵志!”老師在前面叫道。
“這兒呢!”劉暘掐着嗓子答。
又叫了幾個名字之後,“姚遠!”
“到!”劉暘壓低嗓音答道。
又點了十幾個人之後,“劉暘!”
劉暘坐直身體,一本正經的回答,“到。”
“警報解除!完事!”劉暘給寢室幾個男生髮信息。
“好嘞!”“老大威武!”“啥也別說了,親一口!”
“唉……”劉暘趴倒在桌子上,“我一把年紀了,還在這兒幹這事兒……”惡狠狠的發羣消息,“你們到底什麼時候能來上課?”
宿舍羣裡哀鴻遍野,“你也看見啦,我們現在這樣怎麼出門!”“我們正在洗頭,今天已經洗了十幾次,幹了等會兒就再洗!”“快了,馬上就要掉成黃色了!”
事情發生在上週末,寢室的幾個沙雕不知道誰起的頭,幾個人相約一起去染髮。學校旁邊有一家“朗峰發藝”,已經在學校門口開了幾年了,很有人氣。店長是個一頭金色長髮的帥哥,劉暘知道他家是因爲去年他們還給話劇社的專場拿過贊助費。有帥哥的地方自然就有對美的追求者,店裡平時都是烏央烏央一幫小姑娘來染頭髮燙頭髮,一呆就是一下午。偶爾也有人只是剪個劉海,也能在店裡磨蹭幾個小時。
劉暘宿舍的幾人也不知道是突然提升了對美的追求,還是看上了人家屋裡的小姑娘,週末幾個人樂顛顛跑去店裡,被忽悠着就染了頭髮。
老四是個愛臭美的,偶爾也錫紙燙一下,還可以理解。但是老二老三都是剃的小平頭,腦袋也就跟土豆子發芽差不多,也要去造型也不知心理是什麼預期。三人被忽悠了半天,選了個傳說中固色最好的施華蔻精華染,絕對當年最火的顏色。刷刷烤烤折騰了一小天,回來的時候三人齊齊頂着一頭綠毛。
那場面,只能用觸目驚心來形容。
完事的時候已經是黑天,幾人趁着夜色,一腦袋熒光的就回來了,差點兒直接就把劉暘給送走。
當晚幾人越想越不對,這個顏色對於那個時代的學生們來說,恐怕有點兒太前衛了。於是半夜開始就紛紛都把腦袋扎進洗臉盆裡沒完沒了的洗頭。到了白天,一人都已經洗了十幾遍,洗完了站窗戶邊吹乾,幹了再洗。這會兒估計腦袋都搓禿嚕皮了。
劉暘給他們起名字,“達芬奇、拉斐爾、米開朗基羅三兄弟”。
非常遺憾忍者三兄弟錯過了今天的攝影課,因爲攝影課老師今天講評作業的時候,還特意提到了班上幾名記者同學適時報導了某小區墜樓案件的珍貴現場資料,他們辛苦拍攝的現場畫面被投影在了教室的大屏幕上。
畫面非常顛簸地追着一羣人奔跑,跑到事發地點的時候,鏡頭對準了慌亂的人羣,左邊捂着胸口要暈厥的大爺,右邊擋住小孩子眼睛的大媽,白色衣服的記者同學整張大臉突然切近畫面,顛三倒四地說明着現場的情況。鏡頭還捕捉到劉暘摟着第一個發現死者的女同學躲避拍攝,當白衣記者想湊過去採訪女同學的時候,被劉暘用手捂住鏡頭驅離。
劉暘捂着眼睛趴到桌子上,心想鏡頭一刀沒剪,就這麼交上去了?
老師定格了畫面,詢問同學們看到這則報道的感受,讓大家總結。
立刻有同學指出前方記者的詞不達意,沒有遵循新聞的幾要素,沒交代清楚事件原委。衆人七嘴八舌提出修改意見。最後,有一個同學猶猶豫豫的說,感覺畫面太晃,看了讓人感覺不太舒服。
老師對這一條意見似乎非常滿意,指着那名同學點頭總結,沒錯,新聞攝像要求圖像輸出穩定,畫面切入轉出都有講究,不可以忽然將鏡頭轉向,長距離拉動會造成觀衆視覺的刺激,就好像坐過山車海盜船,首先都是因爲視覺刺激給了大腦信號,會讓人感覺眩暈,甚至嘔吐。
這麼一說,大家才突然明白了剛纔看畫面那個不適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劉暘揉了揉眼睛,那鏡頭拍的嘩啦往左嘩啦往右,搖頭晃腦轉來轉去,分不清東南西北,難怪剛纔看完也覺得有點兒暈車。
老師突然又點了劉暘的名,嚇得劉暘慌忙答道。
“別緊張,都是實操初期的常見問題,沒關係,下次注意。還有劉暘,你們幾個記得也要繼續關注下事件的後續,做新聞記得有始有終!”
“是!老師。”
老師才滿意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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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大話劇社今天終於開始了本學期的第一次例會。
經過層層篩選(其實就是劉暘他們幾個夥同秀美商量了一下),最終大一新生留下了近80名成員,加上大二大三的老人很多還沒退,本學期會繼續參加活動。話劇社在這一年着實羽翼豐滿熱鬧非凡。
此時的主樓101人滿爲患,不認識的在互相介紹開始認識,老相識在拉幫結派展望未來。孟一深陷在一羣大一新生的漩渦裡,長袖善舞左右逢源。
聞笑爾做賊似的溜了進來,坐到了大二學生那一邊。班長大人正跟幾個男生熱烈的討論遊戲新裝備,看見聞笑爾過來,拉她坐到了自己身邊。
“你交劇本了麼這回?”班長問道。
“啊…交了一個…不過不知道行不行,我試了個新題材,哈哈,原創,寫着玩兒的!”
“講什麼的?”
“神話穿越的!”
班長的笑容分不清是真覺得好笑還是嘲笑,“舞臺劇能出來效果麼?”
聞笑爾聳聳肩,“不知道,得試試!”
“有我能演的角色麼?”孫禕楠突然插了進來,“我可就指望你了,選我選我,我要演女一號!”
“你啥時候回來的?我還以爲你今晚趕不上了!”聞笑爾纔看到孫禕楠。
“今天不是定戲嘛,我肯定得參加啊!要不他們該不帶我玩兒了。對了,”孫禕楠壓低聲音,“怎麼沒看見你那個狗皮膏藥,怎麼,他還沒找你?”
“嗯……”
“臥槽,他想怎麼的,玩兒失蹤呢?渣男!”
聞笑爾失笑,“可能沒準備好,不勉強。還是先操心我們的戲吧,這可是我們現在最重要的事業!要是再選不上,我可能會質疑我自己。”
“我覺得你行,”孫禕楠拍了拍聞笑爾的肩膀,“說好了啊,你的女主角只能給我演,苟富貴,勿相忘!”
“ME TOO!”班長也湊過來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