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寒拖着一身疲憊回到家裡,硯兒趕緊去給他燒水燙腳。
今天陸寒幫好些災民正了骨,處理了傷口,自己也累得半死。但他想着自己能替災民們盡一份力,心裡倒是痛快了些。
四嫂看陸寒回來了,趕緊給他擺飯。
陸寒看桌上只有一碟子醬菜,兩塊臘肉和一碗白飯,倒也沒說什麼。四嫂卻像是怕陸寒訓斥似的低下頭去:“少爺,外頭亂得很,什麼東西都買不到,這是家裡存下的……”
陸寒溫言道:“四嫂,辛苦你了。”
四嫂見陸寒並沒有責怪她,反而更加過意不去了。當廚孃的不能把主人的飯食照料好,那算什麼稱職的廚娘呢。
陸寒剛坐下來用飯,卻聽見有人在外頭嘭嘭嘭地敲着門。
四叔趕緊去問:“請問是哪位?”
進來的卻是陸月思夫婦。
陸寒看見他們夫妻一身襤褸,臉上手上破了好些口子,渾身都是塵土,略帶驚訝地說:“二叔二嬸快請過來坐。”
昨天他就讓四叔去陸月思家打聽了,聽說他們家沒什麼大礙啊,怎麼現在反而成了這樣?
儘管他再不喜歡這個叔叔,那也是他的血親,該盡的禮數他是一樣不缺。
當下他也不吃飯,先讓四嫂給打了兩盆熱水來請二人洗了頭臉,纔再次請他們入座說話。
陸月思夫妻二人坐下之後,竟有些扭捏說不出話來,讓陸寒大感奇怪。
這二叔夫婦倆什麼時候也學會矜持了?
他只好主動問:“二叔二嬸這傷……”
他不問還好,一問這倆人就更不自在了。
其實陸月思的屋子在地震最劇烈的時候倒沒怎麼遭殃,反而是他們的幾戶鄰居遭了劫。
他們也是貪心,想趁着現在亂糟糟的沒人管,就偷偷溜進人家倒塌的屋子裡想翻翻看有什麼值錢東西。
結果也是運氣不好,一鑽進去碰上一場小余震,本來如果在結實點的屋子裡是不會有問題的,但他們卻正好待在一堆廢墟中間——
於是就很倒黴地被埋在了瓦礫堆中。
要不是他們的兒女看父母這麼久沒回來,一起去找他們的話,他們就要死在那堆土石裡了。
但更倒黴的事情在後頭……
幾個兒女帶着家裡僅有的兩個傭人出門找陸月思和方氏的時候,就剩陸月思的小妾在家看那小兒子,順便燒火做飯。
那小妾從來都不是個善茬,現在看一家人都不在屋裡,她就悄悄去了方氏住的主屋想偷點值錢的首飾什麼的……
這也是極富陸月思特色的門風吧?
誰知那廚房沒人看着火,不知怎的就燒了起來。等那小妾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救火了。
陸月思和方氏纔剛被救出來,卻發現自己的屋子被燒通了頂,只剩下那小妾抱着個小孩子站在院子外頭叫人救火——卻又哪有人來救呢?
陸月思差點氣昏了過去。沒事幹去圖謀別人家裡的餘財,結果自己的全部身家卻陰差陽錯的燒沒了
他們把那小妾打了個半死捆了起來,這下子全家幾口人都傻掉了。該怎麼辦啊?
方氏第一時間就想起了陸寒。
當陸寒聽他們說屋子失火,全家無着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麻煩大了。
平心而論,他一點都不想收留這叔叔一家……
可是這也輪不到他選擇。要走仕途之路的人,不可能擔上這虐待親族的名聲,不然以後根本連中舉都困難。
自古以來,文人出仕的理由首要一條就是“舉孝廉”。孝是對親長的孝順,廉是對才幹的肯定。如果不“孝”,那全天下人都會唾棄你的。
“那叔叔嬸嬸,就搬過來住吧。”
陸寒無奈地說出了這句話。
芳菲得知陸寒家裡出現的新情況之後,立刻想到要找他出來商量如何處理這陸月思一家——自從災後,她可是每天都讓人來問陸寒這邊的情形的。
現在全城亂哄哄的,他們要見面反而容易得多。
正好芳菲要去探望在地震中被砸傷的方和,就跟陸寒約了在方和家中見面。方和是一直替他們辦事的,在他家裡見比較方便。
“陸哥哥,你近日是否過於憂慮了?”
芳菲看着陸寒青青的眼圈和微鎖的眉頭,不禁有些擔心。“可是你那二叔一家喧擾你了?”
陸寒搖搖頭:“那都是小事。我是在爲災民們擔心……”
他嘆息一聲:“芳菲妹妹,你知道我自幼的志願便是從醫。儘管如今棄了醫道,改考科舉,可是我總還是不自覺地把自己當成一個大夫……看着那些受傷的災民沒有得到及時的醫治,有些明明可以治好的傷口硬生生惡化下去,而我卻無能爲力……這種感覺真不好受。”
芳菲只得寬慰他:“惠民藥局這兩天不是一直在城裡幫災民治傷嗎?你也別太累着了。”
陸寒還是搖頭,但並沒有再說什麼。
惠民藥局,已經不是他父親所在時那個簡單的官家藥堂了……現在的惠民藥局,變成了一幫醫官和藥吏中飽私囊的地方。
他們截留上面撥下來的錢物和藥材,換上廉價的爛藥給病人使用……這些內情他也是偶然間發現的,可是他什麼都不能說。
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書生,什麼都做不了。
陸寒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渴望權力。
但是他渴望權力,並不是爲了自己。他渴望着能掌握更多的資源,替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以前他想着要做官,一來是想要不被人欺辱,能夠讓芳菲過上好日子。二來是想光耀門楣,完成父親未竟的心願——陸寒不是超人,他的想法很多時候也並未能超越世俗。
他只想着要好好考到好名次,做個高官,卻沒想到做官以後該有什麼目標。
可是這場地震,卻把他震醒了。
他終於明白自己身爲一個讀書人應該肩負什麼樣的責任。
他身上負擔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榮辱,也不僅僅是芳菲的幸福……
先賢說“先天下之憂而憂”,便是這樣的情懷吧?
這段時間,陸寒腦中一直充溢着這些念頭,家中的繁瑣事務反而被他放到了腦後。
當然,並不是說陸月思一家沒有給他帶來煩惱。
恰恰相反,這家極品的親戚在他屋子裡住下以後添了不少亂,每天都有新花樣。
剛來的時候,陸月思還有點抹不開臉。方氏和他的兩個堂弟一個堂妹倒是很快就適應了住在他家裡的生活,還開始挑剔起伙食來——天知道這種世道能買到什麼菜蔬。
要不是因爲顧忌太多,陸寒都想把二叔一家掃地出門了——可惜這也只能想想罷了。
“她們不是還有濟世堂的屋子可住嗎?”。
芳菲皺着眉頭說。
她雖然沒進過濟世堂裡頭,幼時在陸家住的時候,就常常見陸寒的父親陸月名有時住在濟世堂不會來的。
當時何氏還跟芳菲解釋過,濟世堂是他們的祖屋,裡頭有一進四間屋子能住人,也是用來放藥材的庫房。
陸寒苦笑道:“濟世堂早就歇業了”
早在一兩年前,濟世堂就被陸月思給搞垮了,每個月收支嚴重不平衡,到後來簡直是往裡貼錢。
掌櫃、坐堂大夫和夥計們紛紛辭去,濟世堂成了一個空殼。要不是因爲濟世堂的屋子是祖產,屋契又在陸寒手裡,陸月思一家早就把它給賣出去了。
“這麼說,那濟世堂他們家拿在手裡也沒用了?”芳菲問。
陸寒說:“除非二叔再往裡投本錢,重新請掌櫃、大夫、夥計,買大批的藥材回來……他家都燒了,哪還有這個錢啊?”
芳菲腦中靈光一閃,又說:“你剛纔說,屋契其實是在你手裡?”
陸寒點頭:“那本來就是祖父傳承給我父親的藥堂。我父親驟然過世,也沒對這藥堂做出什麼安排,二叔就說要替我管着……後頭你都知道了。不過他多次跟我要那屋契,我也沒給他,再說上頭寫的也是我父親的名字,他要了也沒法子賣。”
官府對於屋舍買賣可比田地買賣還要嚴格,因爲這是關係到城裡的治安的大問題,容不得馬虎。
芳菲一邊聽着陸寒的話,一邊慢慢整理自己剛剛想到的一些事情。
半響後,她的想法逐漸成形,纔開口問陸寒:“陸哥哥,如果我說……我有法子可以一次性解決你兩個煩惱,你會不會聽我的話去做啊?”
陸寒稍感疑惑:“我的兩個煩惱?”
芳菲用力地點頭,臉上露出近日來難得的笑容:“對呀這個法子,既可以讓你不用再和那家討厭的親戚住在一起,還能實現你想救濟災民的願望。你肯不肯?”
“真的?”陸寒立時眼睛發亮:“芳菲妹妹,你真有好辦法?”
“嗯,對呀。”芳菲笑道:“你認識我這麼多年,我可曾騙過你?”
陸寒當然知道芳菲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到底是什麼辦法?”陸寒迫不及待地問。
(芳菲想幹什麼呢?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