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開會的時候,陸令和林文都參加了。
刑偵大隊的領導針對目前案件的難點和已獲得的證據進行了具體的分析,簡單地來說,一方面繼續覈查胖子的身份信息,另一方面要從死者的家屬、朋友等情況進行額外的分析。
目前的主流觀念,是財殺。
這個說法也是有道理的,因爲死者家裡的保險櫃裡,錢都被拿走了。從保險櫃裡一些痕跡上來看,這裡面曾經有不少現金,現在卻沒有了。
命案裡,最常見的就是仇殺和財殺,但是這個案子有蹊蹺,死者家中並沒有發現他人進入的痕跡,很顯然錢財是死者自己拿出去的。
這更坐實了陸令之前的分析,這些人是要跑路,但是這位在路上被殺了。
“兇手的情況暫時尚不明確,我們的信息庫裡也識別不出此人的身份,接下來要抽調更多的力量,覈查這個嫌疑人的情況。一旦發現嫌疑人信息,第一時間報備。”刑偵王隊長說道
王隊佈置了不少工作之後,看向大家:“誰還要其他需要補充的嗎?”
所有人都不說話,王隊佈置的已經比較全面了。這個案子能這麼快覈實到嫌疑人身份,並且查清楚這個公司的洗錢本質,有一半是王隊的功勞。
“王隊,”陸令從後排的椅子上站了起來,“我有想法,方便說嗎?”
警隊的會議室一般分爲兩種,一種是類似於課堂那種大會議室,上面幾張桌子,下面十幾排桌子,一般是開大會用的。還有一種是這種圓桌、長桌式的,可以圍坐十個人左右,後面可以再圍着牆擺一圈椅子,又能坐十幾個人。
陸令自然是坐在後面的,此刻要說話,站起來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是?”王隊有些疑惑,“哦,經偵的兄弟,你說。”
“我有些個人的想法。死者穿的是名牌服裝,而且經過海浪衝刷,鞋子都沒有脫落,我個人懷疑兇手是故意給我們提供了線索,給屍體毀容只是故意爲之。考慮到死者是死後兩天被衝上岸邊,個人認爲是兇手在距離海岸線有一定的距離處進行的拋屍,而兇手這樣做,顯然並不介意被我們知道死者的身份,所以我個人認爲,兇手已經跑掉了,目前可能已經不在國內了,”陸令道,“除此之外,這個胖子,作爲嫌疑人,他本身暴露得太快,身份卻又始終無法得知,這應該是一個黑戶,或者曾經就是偷渡入境的人,這種拋頭露面之人,顯然也不是真正的主事人。”
陸令這麼一說,雖然和王隊的說法沒有本質區別,但偵查方向就徹底變了。按照陸令的說法,死者身邊的情況已經沒什麼用,胖子也沒必要找,目前當務之急是順着賬目往後查,看看有沒有控制者。
這樣的情況,案件主導就應該交給經偵隊。
林文在一旁頻頻皺眉,他想打斷陸令,卻又不方便。陸令的話,誰都能聽明白什麼意思,林文甚至覺得,陸令這是想把案子搶到經偵隊的手裡。
“這是經偵這邊的意思嗎?”王隊面色沒什麼變化,問道。
陸令一聽,心裡咯噔一下。
這句話可不好回答,自己雖然是外來的人,但身份特殊,一言一行是代表着經偵劉隊長的。如果說代表經偵,那就不好了,顯得好像經偵要搶案子似的;如果說不代表經偵,那那陸令壓根就沒資格說這話。
“王隊,我是站在案件偵破的角度上,分享一個思路。具體怎麼辦,得看您這邊安排。”陸令迴避了王隊的問題。一切爲了公事,爲了案件嘛。
聽到這個,王隊面色稍緩,他偵辦刑事案件經驗豐富,此時倒是覺得陸令分析的也有道理,於是道:“如你所說,這個案子是內鬥,並不是財殺。”
“死者的家中沒有被盜和搏鬥的痕跡,考慮到死者的消費能力,我懷疑他的保險箱裡,除了人民幣外,可能還有黃金、珠寶等高價的財物。既然如此,他全部帶走,一點都沒有留下,顯然就是不打算回來了。也就是說,死者本來也要跟着偷渡出去,但是在路上被殺。這種情況,我們不得不考慮兇手也不打算回來了。”
這邊的警隊氛圍還是不錯的,陸令說話,大家也都在思考,並沒有人急於反駁。
陸令說到這裡,見大家都在聽,接着說道:“本案中,我其實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兇手爲什麼要讓死者漂回來被我們發現,按理說直接沉海最過於穩妥。”
“等會兒,你的意思是,兇手做這一切,都是故意的?”有人插了一句話。
“這殺人犯還這麼聰明?這明顯是沒注意或者說,按照你說的,人都偷渡出去了,也不在乎這些,所以”另一人說了一半,一下子停了下來。
好多人都想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說,兇手真的毫不在乎,殺完人就扔,那最好的辦法,是推到海里去,讓人直接淹死就行。而不是勒死之後,還要用火焰給死者毀容。
“你說說你的想法。”王隊此刻也覺得邏輯上不太通順,如果說兇手只是不太聰明,本案很好理解。但如果是兇手已經出了國,目前的這些操作,確實是有問題。
“從很多份筆錄裡,我都能看得出來,胖子和死者,並不是明顯的從屬關係。胖子更像是死者的朋友,這種配置,更像是一明一暗,也就是說,這個洗錢公司,胖子是暗處的,死者是明處的。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說他倆誰都不是真正的老大,真正的老大應該是從未拋頭露面的。死掉的這個人,死亡原因可能很多,居於第一條的,一定是沒有了利用價值,也就是說,出了國他就沒用了。”
“這個很好理解,我們現在對死者很清楚,他確實就是國內有一些資源,出去之後就沒用了。第二,就是他有不少錢,如我剛纔所說,可能是黃金珠寶等,要知道有的大克拉的鑽石等還是非常昂貴的,可能死者身上就有,所以殺他可能也是爲了錢。這兩個原因,應該是必然的,其他的就不知道,可能是因爲仇,也可能是別的原因。”
“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殺人能理解,拋到大海里也能理解,唯一理解不了的,就是爲什麼這樣處理屍體。給我的感覺,就是兇手就是希望我們能查出來這起命案。這裡有一種可能,就是老大逼迫胖子永遠都不要回國,可以好好跟着老大混。但是這顯然不符合邏輯,畢竟胖子本身就一定會聽老大的話。”
陸令這般分析下來,大家也都沒人說話了,畢竟從“兇手不是普通人”這個角度推下來,案子就是這樣的情況。
“所以你說了這麼多,兇手爲什麼要這樣做呢?”有人聽了半天,越聽越亂,問道。
“所以本案的一個關鍵問題就擺在這裡,到底誰是兇手?到底是胖子,還是背後的老大?”陸令問出了一個關鍵問題。
在開這個會之前,胖子嫌疑拉滿,幾乎每個人都覺得本案關鍵是抓胖子,陸令這麼一說,誰都不敢給出答案了。
“如果胖子是從頭到尾操作的,我實在是想不通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即便要出國了,誰能保證一輩子不回來呢?再說,殺人犯是可以引渡的。所以,個人考慮,如果是胖子殺的,那麼他一定會把死者綁個鐵塊沉入海底,或者採取其他方式,不讓我們發現屍體。而如果是老大自己做的,道理也是一樣的,沒必要這樣給我們留證據,”陸令道,“所以我考慮,殺人和投海,並非一人所爲。”
“胖子殺人、老大投海,自然是不會這樣做;但反過來說,如果是老大殺的人,胖子去把屍體投海,就有動機這樣做了。老大這麼輕而易舉就殺了個人,胖子能不怕嗎?狡兔死走狗烹,他不傻,所以他可能要搞點把柄。什麼是把柄?比如說他掌握了老大殺人的證據,比如說一段錄像,那這就是把柄。而這種把柄,必須要我們警察撿到了死者的屍體,才能真正生效,證據力才能完全。”陸令把自己想說的,都說完了。
這些都是些簡單的分析,只不過陸令他做事總喜歡刨根問底。
“這樣”有人不解。
沒聽那人說完,陸令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道:“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了一個事,我先說完。如果說,胖子手裡有這樣的把柄,那麼,胖子一定有信得過的手下。胖子總不可能把證據存在手機裡去威脅老大,肯定是將把柄傳遞了出去。這樣一來,如果有一天,老大要殺他,或者老大讓他去送死,他就可以說‘如果我失聯多少天,我的小弟就會把你殺人的證據交給警察。有這樣的證據,也許你在國外,都會被引渡回去’。這樣一來,老大就不敢對胖子下手了,投鼠忌器!而且,這個案子就閉環了,從邏輯上說,就說得通了。”
陸令說完,有些歉意地看着剛剛要說話的那位:“師傅,不好意思,我說完了,您有什麼話,可以說了。”
“沒事了,剛剛就是想說這個。”這位點了點頭,對陸令剛剛的分析表示了認可。
林文在一旁,聽着陸令侃侃而談,已經驚呆了。
他知道,陸令這纔來了兩三個小時,充其量也就是個午休時間,居然能把案子考慮到這個程度?他都來了快一天了,筆錄都沒怎麼看
陸令說完,全場人都陷入了沉思。
王隊看了一眼陸令,有些疑惑。
這經偵隊,現在已經這麼內捲了嗎?
經偵民警,搞起命案居然比刑警還要猛?
陸令站得距離他比較遠,他看不清陸令的右側胸標,但依稀能看到,左側警號的開頭兩位,和他是不同的。
深州警察,警號前兩位一般是05/06/07,而陸令警號前兩位是11。
這怎麼回事?
不過,他也不方便問陸令的身份,但他認可了陸令的分析方向。
“按照這位同志的說法,我們偵查方向要有所變動,”王隊到底也是專業,“而且,要着重地找一下,這個胖子嫌疑人,他的心腹是誰。我懷疑,就是這個公司的員工之一。”
陸令聽到王隊這麼說,眼前一亮,王隊考慮的沒錯!
“既然你提到了心腹,這個很好理解。與其說是心腹,不如說是狗腿子,”王隊道,“狗腿子是要花錢養的,那單獨養肯定是貴,也不方便接觸,而放在公司裡,有高額的工資和五險一金,胖子再長時間施予小恩小惠,就很容易培養狗腿子了。”
陸令聽到這裡,就知道本案簡單了,點了點頭,坐了下來。
王隊重新開始佈置方案,之前的路,還有繼續查,但是隻派了三個人去查。
剩下的人,主要是去想辦法覈查死者背後的老大、胖子的狗腿子的情況。
順着王隊的思路,陸令在腦海中回憶起多份筆錄來,如果說王隊說得對,那麼有三個人是有嫌疑的。這三位明顯在公司的地位都不低,日常工作做的也不多,但都是高薪高福利。
王隊直接把陸令也安排到了這個隊伍裡,去負責覈查幾個重點員工。如果真的找到了陸令提到的線索,那麼這個案子就徹底搞清楚了。
會後,王隊找了陸令,找他了解了一下情況。
“遼省的職業警察考覈?”王隊沒聽說此事,“都說東三省經濟下行,要如此說來,很多事居然走在我們前面。”
“我也就是運氣好”陸令有些不好意思,“而且這次考覈,是部裡推下來的事情。只是選了遼省作爲其中之一作爲試點工作罷了。”
“運氣好?我可不信,你這從頭到尾的邏輯能力,非常強。如果你真是咱們分局經偵大隊的,我肯定得想辦法要過來”王隊嘆了口氣,顯然是這樣的精兵強將和他無緣了,“對了,你們那個考覈,你這個水平,排名多少啊?”
“啊?”陸令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暫時排名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