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一身寡淡,卻也難掩灼灼風華之態。
而姿容之外,又有一股道不明的冷冷清清之感盪漾在周身,讓人尤其不敢去細看,彷彿多看一眼,都是無禮的窺探和褻瀆。
劉統勳在心裡搖了搖頭。
時隔多年,先帝爺的諸多往事他本該早已忘卻,可此時卻又忽然歷歷在目了。
諸多舊事,過於可嘆。
程淵自聽聞‘況太妃’來了,整個人都恍若丟了魂魄一般,連神情變化都極爲遲緩起來。
她也來了……
“我今日前來,實有要事需向皇陳明。”況太妃行禮後站定,言簡意賅,不待乾隆發問,便對身後吩咐道:“九瑛,你且將親身所歷,如實道出。”
“她是何人?”乾隆皺着眉,覺得不明不白。
九瑛跪下自答道:“奴婢原爲嘉貴妃娘娘的陪嫁丫鬟,景仁宮裡最早一任的大宮女,名喚九瑛。”
一聽得“嘉貴妃”幾個字,乾隆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道理。
“……”
他暗暗握緊了拳,心下已經有了預感。
聽得這重身份,阿桂幾人皆交換了一記眼神。
馮霽雯倍感震驚。
她竟不知靜雲庵裡見了這麼多次的普通僕婦,竟曾是嘉貴妃的身邊人。
那這麼多年以來,她又何以會一直呆在在靜雲庵內?
在她的印象之,太妃與嘉貴妃根本不會存在任何關連。
“奴婢自幼在金家長大,金大人還認得出奴婢嗎?”九瑛面向金簡問道。
“……本官與你素未謀面,豈會認得你是何人!”金簡矢口否認。
“金大人倒不如坦蕩一些,否則反倒顯得心有鬼。”
她說着,忽然挽起了右手衣袖,露出了一截手腕來,“金家自祖數代發跡開始,便有一條不成的規矩:府裡但凡是簽了死契的下人或是家生子,爲防私逃,皆會在手腕烙一個‘金’字,大人不認得奴婢,那可認得這烙去的字嗎?”
金簡臉色一滯,欲開口補救,卻見九瑛朝着十五阿哥的方向重重地叩首。
“當年奴婢受了嘉貴妃指使,親手在令妃娘娘常用的茶水投了毒,以致令妃娘娘毒身亡……奴婢犯下彌天大錯,不敢求得阿哥諒解,待此事了,必當以死謝罪!”
忽然聽得此言,永琰看着這位頭髮花白,臉色灰敗蒼老的婦人,腦竟有着一時間的空白。
四下驚動,卻皆不敢發聲。
乾隆的瞳孔劇烈地收縮着,“若你所言屬實,當年是受嘉貴妃唆使作惡,那又爲何時隔多年,直到今日才站出來供出真相?”
“回皇,當年令妃娘娘故去之後,和靜公主曾因此幾番大鬧,雖皇當時並未起疑,但嘉貴妃唯恐被人察覺,便除掉了當年知曉此事的宮女太監。而奴婢身爲大宮女,無故消失自會引人懷疑,所以嘉貴妃便假借奴婢偷盜宮物之名,下令將奴婢杖死——誰料奴婢被扔出宮去之時,尚存一息,偶被況太妃身邊的玉嬤嬤所救,復才得以保命。”
“奴婢這些年來在靜雲庵內足不出戶,卻日日良心難安,今日進宮,只爲說出真相,稍作贖罪而已。”
玉嬤嬤:“皇,當年九瑛確爲奴婢所救,此言屬實。”
四周隱隱已有議論聲響起。
“難道當真還有這般隱情……若真如此,這手段未免過於狠毒了……”
察覺到幾名大臣們異樣的眼光投來,站在最後面、一言不敢發的魏清泰臉色訕然而複雜,袖的雙手微微顫抖着。
“令妃娘娘並非唯一受害之人。”九瑛語氣微有些發顫地說道:“十一年前,陛下南巡,嫺妃娘娘染疾身亡,實則也是了此毒。誰知常保大人察覺出了異樣,欲向皇奏明此事,于敏於大人得知此事之後,密保於嘉貴妃——”
“胡說……根本是無稽之談!”于敏打斷了她的話。
九瑛冷冷地看向他,道:“當年陛下南巡,有史官隨扈左右,故而天子在御舟或於行在之內哪一日見了哪一位大臣,必被記錄在冊!若奴婢沒有記錯的話,剛入福建數日,陛下因水土不服而龍體抱恙,那幾日甚少接見大臣,而於大人分明並無要事,卻於傍晚之際,執意要入行在求見聖——”
“因爲於大人要以此作爲遮掩,面見嘉貴妃!便是那一日,奴婢將那包用來毒殺常保大人的毒粉親手交到了於大人手裡。若於大人執意不認,皇可命人察看南巡隨錄,仔細一看便知奴婢所言是否屬實!”
于敏眼底驚恐溢於言表。
“……這必是污衊!”
“若非真有其事,印象深刻,我又豈能隨口編造出如此巧合之事?莫不是我爲了污衊於大人,竟是精心準備了整整十一年不成?”
此話既出,于敏再如何辯駁都顯得蒼白無力。
“後|宮之陰私之事雖向來不斷,可嘉貴妃以如此手段剷除異己,動輒便取人性命,滅衆人之口掩蓋罪行,手段實在令人髮指。而多年以來,深受其害的又豈止是嫺妃、令妃與常保大人三人?”九瑛額頭觸地,語氣懺悔而深刻:“只求今日真相大白之後,惡人得懲,以慰九泉之下枉死的亡靈。”
乾隆緊抿着的脣青白一片。
永琰眼圈紅極,聲音哽咽卻執拗:“求皇阿瑪明察!”
金簡伸手指向九瑛,道:“口說無憑,豈能因這賤婢區區幾句荒謬之言便妄下定論?依臣之見,她必是因偷盜宮物被嚴懲之後,心生怨恨!又或受了他人挑唆,依仗着曾在嘉貴妃身邊伺候過,對宮和南巡之事所知甚多,必然深知有哪些空子可鑽,編起謊來自然是格外得心應手!皇英明,萬萬不可能被其蠱惑!”
馮霽雯聞言與和珅互視了一眼。
臨時反水的于敏可見已是徹底慌了,李懷志等人也一應不敢吱聲了。
只有這位金大人到底是見多了大風大浪之人,一個接着一個的突發狀況之下,還能保持相對冷靜的頭腦,反應確實極快,且言辭敏銳。
緊繃着的于敏此時終於在心底微微鬆了半口氣。
但也只是片刻而已。
“九瑛所言並非無憑無據。”
開口的人竟是況太妃。